进入S区的人，不管是谁，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可避免地发生异变。

童游从小时候就知道的情况，在他渐渐长大的过程里，一次又一次地目睹生离死别后，更多添了一份无可奈何。

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让童游在许多个日夜里，一次又一次地害怕他们的离去，默默祈祷着这些人异变的速度再慢一点，不仅是索径，S区的所有人都是。

他的祈祷似乎只应验到了索径的身上。

朋朋的脖颈处长了刺猬般的尖刺，唐啸的半个身体都覆盖了鱼鳞，朱姐的下本身分裂成了水母的须状条带，似乎只有索径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变化。

如果不是索径的污染值每年都在增长，童游真的要以为，索径也和他一样不会被污染。

但童游知道他没有生活在童话里。

让索径没有发生异变的不是他的祈祷，而是防护服，并且异变一直都在，只是他没有发现。

即便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当索径脱下防护服上衣的时候，看到那触目惊心的痕迹，童游还是红了眼眶。

防护服松松垮垮地垂在了索径的腰间，半个腹股沟之间，漂亮的腹肌镶嵌在了腹部。童游看着少年精壮的上半身，无暇再像小时候那样脸红，只是无声凝视着少年宽阔的后背和笔直的肩膀。

蓝色的血管漫延上了苍白的皮肤，留下了大片的青紫淤痕。就在那蝴蝶骨的位置，两个碗口粗的青黑色触手横截面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了童游的面前。

触手明显刚被人为砍断不久，手法极为狠厉，几乎贴着皮肤，只留下了不到一厘米的高度。横截面光滑平整，触手的伤口却没有愈合，粉色的嫩肉和蓝色的血液，残忍的同时又有着诡异的美感。

“你自己砍断的吗？”

童游的声音抖得不成声，他抬起冰冷的手，颤抖地伸向少年的背部，单薄细嫩的指节投下的阴影如同蝴蝶的蝶翼，盘旋徘徊，若即若离。

刚才捕鱼时故意砍断的触手还残存着闷痛，索径能感觉到背后的热源不断靠近，温柔消解着触手断截的不适，却使坏似的故意不落在上面，牵引着他的注意。

索径不易察觉地向后靠了一下后背，细嫩的指尖猝不及防被碰到了裸.露的皮肤，又受惊般仓促移开。一触即分，足够让索径感受到来自指尖的温凉。

索径哑声道：“嗯。”

说完，他又不满温热停留的短暂，添油加醋地卖着可怜，“每次长出来，我都会把它们砍——”

声音戛然而止，索径兀地停滞。

比指尖温热百倍千倍的气息猝然氤氲涌动向了他的后背。

带着蛊惑性的湿润气体包裹住了触手敏感的创口，渗透进了他的每一个细胞，青紫血管不断涌张收缩，粉嫩的息肉都在为之疯狂颤抖涌动。

气息凝聚成了晶莹的水珠，像是要将这就要脱去稚气的漂亮后背占为己有，水汽密密麻麻地贴在了他的皮肤上。随着索径的动作，细密的水珠向下滑落，滑向隐秘的深处，留下的酥麻霸道地流经了四肢百骸。

索径的眼前出现了童游撅起嘴对着伤口轻轻吹气的样子，即便背对着，索径也不难想象出，童游一定紧蹙起眉毛，眼帘低垂，红着眼眶和可爱的鼻头，动作轻柔又珍惜。

他好像很不愿意他受伤。

这个认知成了在脑海里绽放的绚烂烟花，住在心脏里名为童游的小人儿又开始对着他的心脏锤锤打打，索径又痛又爽，想手忙脚乱地把童游抱在怀里，什么也不做，只想紧紧贴在一起晒太阳。

“......”

三秒后，索径极为克制地长舒一口气，轻声问道：“童童，哭了吗？”

童游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肿着一双眼，又吹了吹索径的伤口，心疼道：“下次不要砍了，让它们长出来......其实很漂亮。”

“童童真的喜欢吗？”

童游没有回答，手指重新回温，站起来帮索径穿上了防护服。童游站到了索径的面前，索径终于看清了童游的脸，和他想象中别无二致。

索径垂眸看了一会儿，启唇：“童童喜欢，我可以不穿，像唐啸那样光着上半身。”

须臾，索径眼睁睁地看着童游的动作顿住，然后肉眼可见地红了脸颊和耳朵，索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追问道：“可以吗？”

“瞎说什么呢！”童游炸了毛。

迟缓的反射弧才意识到索径刚才是怎样的状态，童游气急败坏地背过身，用手背冰着自己红扑扑的脸蛋。

他懊恼地想，索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说脱就脱，毫不在乎隐私。但气了半天，童游还是在气自己没有长进，动不动就脸红害羞。

胜负欲突然作祟，童游稳了心神，正要表达自己对索径穿不穿衣服都不在乎，却猝然听到了身后的一声轻笑。

“你耍我——”

童游什么都懂了，猛地转过身来，索径已经张开双臂，将他搂抱在了怀里，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后背。

索径比童游高了半个头，童游被这个拥抱冲击得猝不及防，愣愣地将鼻梁抵在了索径的肩膀上。

等终于意识到这是个拥抱后，他动了动脑袋，目光想侧向索径立体的侧脸，余光先捕捉到了对方红红的耳尖。

电石火光间，某个情绪突然出现在了童游的脑海里，陌生又熟悉，像是早已在此扎根，又像是在刚刚的瞬间离开了索径，短暂地来他这里做客。

受这个情绪影响，童游渐渐放松了身体，犹豫地回抱了索径。

莫大的安全感和满足感席卷了童游的感官，两个身体相接触产生的暖意不分彼此，他感受着沉沉跳动的心脏，在这近乎失聪的耳鸣声中，一时分不清这份喜悦属于谁。

抱了片刻，率先松手的人是童游。

他推开索径，但表情明显还懵着，不顾索径就往前走。索径追了上去，在童游面前蹲下身来，童游下意识就往索径背上趴。

等索径背起他走出了一段距离后，童游才终于缓过神来。

刚才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童游试图理清这杂乱的思绪，就在他隐隐找到出口的时候，“叮”的一下，挖出了记忆深处的一件往事。

在餐厅和超市刚建成的那阵，筛选工作人员用了很长时间。说白了，S区的人吃的都是大锅饭，不用支付任何报酬。就需要工作人员既公私分明，不会监守自盗，又要在这行有着一定的经验。

唐啸主动请缨到了餐厅，他说他不想再体验濒临饿死的感觉，守着餐厅让他踏实，而且一直都是他给妻子做饭，家常菜手到擒来。后来又陆续挑选了两三个人，餐厅的工作团队就差不多成型了。

超市的工作主要是收银和上架货物，一个女生主动来应聘了收银员。

这个女生自我介绍叫吴琴，很年轻，不到二十岁。据她所说，家里就是开超市的，她在家里帮了不少忙。

她说，她不喜欢在S区混吃等死的日子，脑子再不转就要坏掉了。

如此又选了几个人，吴琴在内的超市工作团队也成了型。

朋朋对收银的工作很感兴趣，求着吴琴教她。那时候童游他们三个人形影不离，朋朋在超市学收银，童游和索径就在超市或者餐厅帮忙打下手。

后来朋朋学会了收银，也成了超市的一员。朱姐找回来后，开始给他们上课，童游经常要来超市叫朋朋回去。

超市排了值班表，朋朋的工作时间结束之后，下一个就是吴琴，这就导致童游去找朋朋的时候，正好看到吴琴来顶班。

起先开始，吴琴经常一个人走在上下班的路上，每天都会提前十分钟到。后来童游发现吴琴的身边又多了一个男生的身影。

男生会送吴琴上班，也会接吴琴回去。吴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和他牵着手，吴琴要进超市了，离开的时候，俩人经常抱一块。

朋朋说吴琴喜欢那个男生，那个男生也喜欢吴琴。

他们两个人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一块长大，男生一有零花钱，都会直奔吴琴家的超市，磨磨蹭蹭好久才可怜兮兮地买一块泡泡糖，吴琴以为他是小偷，要把他赶出去，吴琴妈妈的笑着让男生留下来吃晚饭。

后来，男生来得次数多了，每天都只买一块泡泡糖，吴琴想也许这个男生以后会和泡泡糖结婚。

吴琴长大之后才知道男生想要结婚的对象是她自己。

童游听了半天喜欢，云里雾里。

吴琴人很好，说话慢吞吞的，童游很喜欢她。

童游知道结婚要和爱人才行，结婚那天会穿着婚纱和西服，在众多宾客的祝福下收获幸福。

就像他虽然喜欢吴琴，但那是朋友的喜欢，他不想和吴琴结婚。他喜欢朋朋，也不想和朋朋结婚。

可是吴琴呢？

吴琴会不会弄错了呢？

吴琴如果把青梅竹马的情谊当成了结婚的爱情又该怎么办？

童游操了半天心，盯着在超市不远处紧紧相拥的两个身影，等吴琴和男生分开，刚迈进超市，童游就冲到她面前问道：“吴琴姐姐，你真的喜欢那个男生吗？”

这个问题像颗炸弹，炸得吴琴晕乎乎的。她也是容易脸红的性子，听着童游在她耳边不断念叨不要搞错自己的感情，吴琴的脸红得像个番茄。

她小小声地说：“就喜欢呗......想结婚的那种喜欢。”

童游瞪大了眼：“你怎么能确定？”

不仅是童游在操心这件事，索径、朋朋还有当时一起工作的所有人都围着吴琴，替她分析起那个男生的好坏来。听到童游这个问题，也纷纷收起思绪，等着吴琴的回答。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吴琴看着盯着她的那一张张脸，羞涩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马尾辫儿，温吞又欣喜地说：

“他每次抱我，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

回忆结束，童游不用摸向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跳就一直没有停过。

不仅是索径抱着他的时候，他的心脏要跳出来。索径在月色下和他对视，他的心脏已经开始不争气地上蹿下跳。

这也是想结婚的喜欢吗？

童游咸鱼一样趴在索径的背上，索径走路无声，高大的身体把童游背得很稳。

感受着少年有力的双臂和脊背，童游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索径是个男生，他也是个男生。

男生和男生......也可以吗？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结婚那天要怎么穿礼服呢？他和索径谁穿婚纱，谁穿西服？

谁是新娘，谁又是新郎？

最、最重要的是......他俩以后谁生孩子呢？

有了孩子之后，谁才是孩子的爸爸，谁才是孩子的妈妈？

童游浮想联翩，窘迫地意识到自己再想下去就要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他懊恼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下意识用脑门儿砸着索径的肩膀。

“嘶——”

童游眼冒金星地抬起脑袋，索径也被他砸得脚步顿了顿。

索径离开抓鱼时的烦躁又缠上了童游，童游咬牙切齿地看着索径的耳垂，突然很想咬上去磨磨牙。

就在童游真的要咬上去的时候，索径突然停了下来。童游不明所以地望向前方，这一眼给他的冲击比亲耳听到吴琴说出喜欢的时候还大。

只见前方树影绰绰，依稀可见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正脸贴着脸，轻轻吻着对方嘴唇。

“他、他们在干什么啊！”童游瞪大了眼，近乎崩溃地说。

话音落下，朋朋的声音，在童游的耳边幽幽响起。

“在吃嘴子啊，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