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这干什么呢?”
连涟有些疑惑,而后想到了什么对李道全一笑,“你来的刚好!快进来尝尝我做的桃花糕如何……”
李道全半推半就,在连涟邀请下两个人挤在灶台前,面前白瓷盘里摆着数枚小巧精致的白色糕点,凑近了还能嗅到微微甜香。
李道全拿筷子夹起一块细细察看,透进屋中的阳光下,和光同尘,白玉糕点在光线下愈发可爱喜人,其间还参杂着点点殷红花瓣。
迎着连涟期待目光,李道全一口咬下去,眼睛慢慢睁大,只咀嚼了一口就全数咽下,眼睛紧闭住。
“连涟……”
她缓过了许久才叫出连涟的名字,热泪盈眶。
“是太好吃了吗?”
连涟眨巴眨巴眼,拿起另一双筷子想要尝尝自己手艺。
李道全伸手拦住了她。
“不,”迎着连涟不解目光,李道全面无表情:“你是不是把盐当面粉用了?”
咸,很咸,超级咸。
连涟摸摸鼻子,眼神飘忽:“我见两个放在一起,又没有什么区别,所以……”
李道全不忍辜负连涟心意,于是片刻后,这一盘掺了致死量盐的糕点出现在了李青霜面前。
顶着两人期待目光,李青霜狐疑看她们两人,最后还是抵不过两双水灵灵大眼睛,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李青霜:……
李青霜:…………
她只咬了一口就面无表情咽下,端起茶盏喝尽一盏茶水,待要续第二杯时,轻飘飘一句话断了笑得眼泪都出来的李道全笑容——
“明日加练一个时辰。”
“青姨!我错了!”
李道全哀嚎。
“再加半个时辰。”
李道全闭嘴不语。
吹凉杯中茶水,李青霜面对憋笑的连涟唇角上扬,“至于你嘛……”
连涟笑容一顿,心中发毛忽而有了不妙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
嘴中已苦到失去了所有味觉,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连涟鼻子发堵闭眼又喝下一口汤药,双眼紧闭,发麻舌尖还要仔细分辨。
“黄连、三味子、苦菊……”
“还有,还有一味涩果!”连涟痛苦的面目扭曲,嘴中真是什么味道都有,尽是各种不同苦味!
李青霜略微满意,点点头。
“你倒是比你其她姊妹都要有天赋。”
连涟竖起耳朵,听闻此言连嘴中苦味都淡了不少。
“其他姊妹?”
“是啊,连雨、连晴、连风、连雪……”李青霜回想着一一数过了数个连涟姐姐名字。
“那连漪呢?”
敲敲连涟脑袋,李青霜含笑:“我只带过你的四个姐姐。”
李道全气喘吁吁推开门,软倒在李青霜脚下。
“青姨,我按你说的把这山上上上下下的桃花树都数了一遍,一共是三千二百棵!”
“不对,”李青霜摇头:“是三千二百八十五棵。”
李道全哀嚎,“这山上这么多桃树,我还是个小孩啊,哪能一次就数对!”
连涟在一旁赞同点头。
“是啊,两个刚见面不久就敢联手捉弄我的小孩。”
“我现在要不趁还有力气多管制你们,哪天都怕你们把我这屋子掀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浑身汗水湿透,一人舌头发麻眼含苦泪,都是再说不出半句话,更何谈再密谋些什么?
李青霜既然随了李道全意留下连涟,也不打算就将她漫山遍野的放养。
经此试验,她看得出来这孩子于医术上有不小天赋,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总也繁忙不到哪去。
于是乎,接下来日子李道全仍不管风霜雨雪日日在瀑布寒潭苦练,连涟便跟着李青霜在岛上四处辩识草药。
待李青霜于练体小成,已能短暂在手心聚拢一朵水雾莲花时,连涟也认完了医书上出现的种种药草。
闲暇之余,两个岁数相仿的女孩在这远离人世之地完全解放了天性,再顾不得人间什么条条框框,规矩束缚,只以自我最本真一面日日夜夜,同寝同食。
而后李青霜便发现,这两人完全臭味相投走到了一路。
之前仅有一个李道全的时候尚不觉得山上吵闹,只寂静多于人声。夜深人静时,饶是阅历丰富的李青霜也会生出天地苍茫、形单影只之感。
现下两个半大孩童只要一聚集在一起,下河捞鱼上山摘果,春采野花夏捉蝴蝶,秋收桃李冬打雪仗,一个好好的避世桃源,生生变成了顽童肆虐之所。
冬至时节,鹅毛雪下。
李青霜端着三碗煮熟饺子放至屋外石桌上,早在连涟初来时两人就琢磨着将居住场所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道。
这石桌便是她俩合力从山上推来的巨石,又央求李青霜把石头劈成桌凳模样,她俩又折了木枝敞叶,在石桌附近支起了一摇摇欲坠的遮雨棚。
所幸过了一年,这简陋雨棚在雨雪霏霏里还是安然无恙,石桌石凳也在几人长坐久赖下一点点莫平了棱角,变成了后来圆润模样。
唤来在雪地里玩疯了的两人,两个雪人争先恐后朝李青霜跑来,每一步都抖落不少身上细雪。
两人眼睫头发都挂了不少白霜,边低头大口吃着饺子,睫毛雪花边扑簌簌落下。
李道全皱眉将只嚼了一口的饺子咽下,口中嚷嚷:“这个咸肉饺子肯定是连涟包的!”
连涟不服,指着自己碗中某个比寻常饺子大了两倍的,“青姨都说了不能包这么多皮馅,你看吧,里面都没有熟!”
“你不咬一口怎么知道熟没熟?”
“我不用尝都知道肯定没熟!”
外边雪渐渐下得大了,掩盖住两人跑来脚印。
李青霜托腮眺望雪景,安静垂目不知晓在想些什么,耳边叽叽喳喳两只小鸟雀从年头吵到年尾,一直到李道全十一岁生辰那日。
时隔三年,李青霜第一次带着两人撑船离开桃花岛。
一路上两人异常兴奋。
探头探脑,对岛外一切都十分新奇激动。
青绿水面涟漪一片,波光潋滟中倒映出两张尚未完全褪去青涩面容。
李道全伸手点了点连涟倒影鼻子,惹得倒影细眉一蹙,横了李道全一眼。
彼时李道全已不似三年前稚嫩,面目长开已初见风流之姿,及腰墨发被连涟梳成与她一般的长辫,但尚有几缕发丝不乖觉,散落在李道全肩颈。
“你说青姨要带我们去哪?”
连涟撑靠在船边,手中拽着李道全赤红发带玩耍。
李道全对着水中影理了理自己衣衫,她穿的是李青霜改小的白衣,当日换上这身衣衫时,李青霜还将自己腰间一直佩戴的半枚鸳鸯玉佩挂在了她身上。
叫李道全诚惶诚恐许久。
后来戴习惯了,倒觉得有块玉佩更能衬托出她的英姿飒爽、风流倜傥。
李道全一路都在对着自己倒影臭美,连给连涟的目光都甚少,只抽空回了句她也不知。
连涟不满,还未等她想出什么捉弄李道全的招数,一直静坐闭眼的李青霜已经缓缓睁目。
“到了。”
她的声音很轻,都不曾在这片荷花莲叶中回荡。
借着水中繁盛足有半人高的荷花叶,一行三人没有惊扰任何,在万千碧水里小船橫过,带起连片涟漪,最后停靠岸边。
李道全同连涟一起按耐住激动,阔别了三年人世,李青霜都还好,隔三差五就会外出离岛采买日常起居用品。
但她和连涟可是在了无人烟只有数不尽的桃花春风里待了三年。
小孩爱热闹喜玩乐是天性,李道全回头,双眸晶亮:“青姨……”
李青霜朝她俩摆摆手,丢去钱袋,不欲再看这两人模样:“第二日天亮前回船边。”
话音刚落,两人欢呼一声就携手奔向了远处集市,边跑还不忘回头对李青霜摆摆手。
“青姨,我们走啦!”
望着逐渐远去的两道小身影,李青霜下意识伸手轻抚腰间玉佩,手落空后才想起来那玉佩她早已给了李道全。
静默片刻,李青霜心中惆怅无限蔓延。
上一代的仇恨,究竟要不要由她们来继承?
她原本心中坚定的想法在回忆起李道全无忧无虑的笑颜后,渐渐产生动摇。
但在无数个日夜里,李青霜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荒羽山的尸山血海,想起阿姊病榻上灼热滚烫的眼泪。
那滴泪时至今日,依然留在她心中。
天色渐暗,晚风习习吹过水岸,一池池接天莲叶在微波中荡漾。
虽还没有到荷花开放的时候,但李青霜鼻尖仿佛已经嗅到了那独属于夏季的清香。
她想,她已经做好决定了。
她早就做好决定了。
……
“连涟连涟,尝尝这个!”
“还有这个,叫什么冰糖葫芦?”
“还有还有……”
连涟耳朵和嘴巴都很忙碌,上一个小吃还没尝完,李道全又买来了新的喂给她。
“够了……”
连涟按住李道全伸来的手,边咽下嘴中甜蜜勾缠的麦芽糖,边瞪她一眼。
“我是什么饕餮吗?哪能吃这么多!”
“好吧……”
李道全有些遗憾可惜,她低头看看自己一臂弯的瓜果小食,忍耐了半晌,最后在连涟愤愤眼神里憋出一句:
“那松子糖你吃不?”
连涟:……
连涟:…………
狠狠咬了一口李道全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连涟面无表情。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