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在黑暗里的，是看不到尽头的楼梯。

楼道里没有人，只剩他和池淮穆下楼的脚步声。声控灯随着他们靠近的声音一盏盏被点亮，喊出的话语又成了数不清的回音，重新灌进了耳朵里。

什么是恐惧，什么是疲惫，温锦年已经不知道了。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迈腿往下的姿势，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对方的衣服。

“喂！”温锦年威胁似的喊他，“我要抓住你了哦——！”

他听见前面的人很轻地笑了声，却仍然没有被威胁到的意思，而是继续往下跑。

楼层不高，可一直沿着旋转的楼梯往下跑，温锦年还是有点头昏。也就在这个头晕目眩的时刻，他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一滑，身体跟着前倾——

千钧一发之际，池淮穆及时转过身，精准地接住了从楼梯上滑下来的他。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温锦年有些迟疑地睁眼，正巧对上那双墨色的眸。那人浅浅地笑着，看着他有些窘迫的小表情，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头发。

“你抓住我了。”池淮穆笑着道。

声控灯亮起，照亮了门牌号和楼层数。温锦年一瞥，却发现，这里正好是他所住的楼层。

“……”他给人肩膀上来了一拳，闷闷地道，“你故意的。”

“是啊，”池淮穆笑着附和，“我是故意的。”

天气很冷，但这么跑了一阵，温锦年却觉得身上无端地热。当他告别池淮穆，重新回到屋子里开暖气时，这种热得想要出汗的感觉就更加明显。

哪都热。身上热，脸热，脖子也热。

不过，大多数的热……却不是因为奔跑引起的。

嘴唇上微微的麻，被啃过的感觉还在，并且十分清晰，就像是前一秒他们还在接吻。温锦年默默地舔了下唇，跑到卫生间，开始对着镜子照。

……

红了。

红得不像话。

他又看了会儿，感觉到自己仍然在害羞后，温锦年毅然决然地拿起手机，发消息控诉“罪魁祸首”——

【>.<：你亲就亲…怎么还亲得这么红！】

【>.<：要肿了啊！！><】

还好明天不用上学。要是明天上学顶着这张嘴……温锦年不敢往下想，只得弯下腰，又往自己脸上扑了两捧冷水。

“叮咚”，锁屏上飘来两条消息。

【^.^：错了。^^】

……

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温锦年气鼓鼓地，怎么想怎么不对，只得再度敲出键盘，想要接着和人辩下去。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敲字发出去，就切到了另一个画面。伴随一串熟悉的铃声，备注为“姑姑”的联系人，向他发来了通话申请。

温锦年不经常和人打电话。除了每天和池淮穆弹视频通话，以及那次在KTV和妈妈聊了几句外，他没有接到过其他人的电话——特别是，他们家的长辈没有发微信的习惯。

于是，温锦年看到这个画面跳出来的时候，连脸都没来得及擦干就愣住了。

电话铃仍然锲而不舍地响，就在它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温锦年擦干手，把手机拿起来，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喂？”

“喂，小温啊，”对面女人的声音慈祥，听着总令人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明天就是新一年了，新年快乐啊。”

“哎，姑姑好，”温锦年无措地捏紧了手机，不自然地和人说着话，“新年快乐。”

电话那头的长辈轻轻笑起来：“哎，好孩子。”

多年没有过的感觉，再一次通过简单的三言两语回到了他的身上。温锦年久违地有了和长辈说话不自在的感觉，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讲。

“最近生活得还可以吧？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啊？”很客套的话语，但女人说出来，却有了种亲近的感觉，“明年的除夕要不要回家过啊？姑姑给你买回去的票……”

“不用了，”听着人客套了半天，温锦年终于找到了可以回答的问题，“嗯……交到新朋友了，我和新朋友一起过。”

“行，这样也好……要不要姑姑给你送点吃的？吃得好不好？”

“都挺好的，谢谢姑姑。”

温锦年清楚，自己能来银城，全都是姑姑和姑父的功劳。因此，虽然他们说的话有时会让他难以回答，但温锦年还是会尽力地和他们沟通交谈。

至少，温锦年知道他们是好人，是能和他平等沟通的人。

“对了，姑姑，”犹豫再三，温锦年还是开口问了，“我想知道，最近……我爸妈，还有小岚怎么样了？”

“噢，你爸妈他们啊……”

这句话的尾音拖得很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总之是给温锦年的心听得咯噔了一下。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很着急地想知道答案：“怎么了姑姑？”

“噢，没事，”女人笑了笑，用了一种很温和的语气，“只是，嗯，我在想……他们现在，确实改变了很多。”

变了很多……吗？

温锦年捏着手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姑姑？您这是……”

“我的意思是……他们对小岚很好。哦，他们也说，他们很想你。”

很想他。

“在我们的劝说下，他们也对自己之前做的事感到后悔……但是，我觉得，对你来说，这种忏悔……还是太晚了。毕竟，如果你当时接受了他们的弥补，你就不会来这里了，对吧？”

对面，女人还在滔滔不绝：“其实今年的除夕，他们有偷偷来过，说想要见你一面。但我和他们说，时间太短了，伤疤太深了，那时的你肯定没有想过‘原谅’。”

没想过“原谅”吗……

温锦年蹲下身，默默撑着脸，开始思考这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你走之后，他们对小岚加倍的好。小岚也是个懂事的姑娘，知道心疼哥哥，也知道爱哥哥……”

小岚。

听到这个名字，温锦年心里不禁一颤。

那个……小他十岁的妹妹。又乖又懂事，会懂得留糖给他吃的妹妹。

“唉，说到底，还是你的亲生父母嘛，”女人又笑起来，仍然慈祥，听着令人舒适，“小温啊，你现在只需要幸福、健康、平安，对你父母来说…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音。

“喂？小温？你在听吗？”

温锦年摁了摁眉心，轻声地开口：“姑姑，我在听。”

“噢，行了，时间也晚了，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和朋友跨年对吧？”女人温和地和他道别，“和朋友在一起也要记得早点休息哦。新年快乐，姑姑一直都爱你。”

话音刚落，手机里便立刻传来了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温锦年停了两秒，缓慢地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看着重新切回微信界面的手机屏幕默默发呆。

原谅？

自己……从头到尾，对他们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

难得的迷茫吞噬了他。温锦年默默握紧了手机，毫无理由地恍惚起来。

怪他们吗？也没那么怪，毕竟，他们已经学会了怎么爱妹妹，也尝试过补偿他——虽然那时的他并没有接受。

不怪吗？那也没有，伤痕已经留在了他的身上，就像破镜不能完完全全地被还原。

“叮咚。”“叮咚。”

消息提示音的声音响起，手机在温锦年的掌心疯狂地震动，迫使他迅速地回过神。垂眸，却见是置顶的那个人，趁着他打电话的时候发来了不少骚扰消息。

【^.^：生气了吗？】

【^.^：真错了，别生我气。】

【^.^：男朋友……我好喜欢你。】

【^.^：生气也喜欢。】

这些消息后，中间隔了一段时间。下一条，发送时间变成了现在。

【^.^：理理我吧，男朋友。】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后面还跟着个苹果系统专属的“可怜”黄豆。

……

温锦年撇撇嘴，手指敲出键盘，开始一条条回复。

【>.<：没生气，在打电话。】

【>.<：…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黏人。】

【>.<：什么事情？】

【^.^：好。那我亲你一下。030】

【^.^：我妈说，今年除夕，想邀请你来我们家过。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所以让我来问问。】

温锦年大脑瞬间宕机。

邀请他……去干什么？

【>.<：……什么？】

【^.^：我妈邀请你来家里过年。】

【^.^：愿意吗，行行小朋友？】

……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和见家长……到底有什么区别？！

温锦年咬着唇，几乎是颤抖着手打下这么几个字。

【>.<：那到时候……我们该怎么避嫌？】

【>.<：要是阿姨她知道……】

【^.^：？】

【^.^：噢，我忘记说了。】

【^.^：这次来我家……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哦。^^】

是以……

男朋友的身份？！

温锦年的大脑有点冒烟。他匆忙站起来，扑到洗手台前面，慌乱地打开了水龙头。

所以……他之前觉得对方妈妈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叮咚。”

手机还在响。

【^.^：怎么了，难道温老师不愿意么？】

【^.^：那真可惜，我妈不能和她未来的儿媳一起过年了……】

【>.<：……】

【>.<：我是男的！】

【^.^：^^好的，男朋友。】

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了。温锦年捂着脸，又狠狠地擦了一把冷水。

……

好可恶。

会亲就算了。会谈恋爱也算了。

怎么还……这么会撩他。

窗外有隐隐约约的烟花声，听着不算远，大抵是在附近放的烟花。温锦年打开了窗户去看，果真在一栋楼的后面看到了那些独属于烟花的鲜艳颜色。

“叮咚。”

这次，发送到温锦年手机上的，是一张烟花的照片。

【^.^：新年快乐，男朋友。】

正好零点。

温锦年眨了眨眼，也举起手机，对着那栋楼拍了一张。

两分钟后，池淮穆收到了他回过来的两条消息。

【>.<：新年快乐。】

【>.<：祝我的男朋友平安如意，万事顺遂，天天开心。】

对方像是开始犹豫，“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又消失，重复了好几次。池淮穆笑着，也不催他，而是静静地候着他把新的消息发过来。

半秒后，聊天框里，又出现了一条短短的白色消息条。

从头到尾，都是爱意。

【>.<：还有，新的一年……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窗外烟花绽放，所有祝福和愿望如愿生效。

池淮穆撑着脸，轻轻地笑了声，手指一动，发过去一个小猫表情包。

【^.^：好的。】

【^.^：我也会一直一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