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寅年,八月十四,平旦。
郁椿吊着一口气被迫起床,屋外泛着蒙蒙微光,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游魂一般胡乱穿上衣服。
“姜杉,为什么要这么早起床,我好困……”
预料之中的安抚和回答并没有出现,郁椿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皱着眉睁开眼,吓得瞬间清醒:“师父,我现在就起!”
傅安斜斜倚在门边,双手抱胸,只觉这小家伙有趣儿得紧,轻笑嘱咐道:“穿好衣服,空地打坐。”
郁椿点点头,忙不迭将那件云天宗标志性的棉布青衫套上,跟着傅安来到了屋外。
晨起打坐,可强体魄、悟本原。
她未见到姜杉的身影,不远处小师兄已然领着谢子书坐下,郁椿没有打扰,走过去学着小师兄的样子同样挺直脊背,端正坐好。
傅安坐在藤椅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抬手以出窍元君的威压凝气于三人周身。
郁椿立刻感受到那充裕到简直要令她窒息的木灵气布满空气的每一处空隙,在考关一时无论如何也无法调动的木灵气此刻只需她心神微动,便立刻入体成功。
入体的痛感比之金灵气入体更甚,郁椿立刻沁出汗水,咬了咬牙关,稍有分心那灵气便立刻消散。她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引着灵气慢慢游走于经脉之间,经全身而延任脉入丹田,不知过了多久,才堪堪算完成一个小周天。但才松口气,那一小团青绿气体旋即消散,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
我*
不带这么玩的!
郁椿猛地睁眼跳起来,扭头看傅安,委屈得要哭出来:“师父!我刚刚真的成功了的!”
“我知道。”傅安摸摸小鱼儿的头,语气轻柔,“修炼莫急莫莽。”
遇祁和谢子书很快也睁开眼,遇祁运行了三个大周天,谢子书运了三个小周天,都与小鱼儿一般出了一身的汗,傅安掐了个诀,他三人便立刻浑身舒爽。
傅安唤来藤舟:“卯时了,我且先带你三人去学宫。”
郁椿不解:“修炼还要上学念书?”
“笨蛋林惜予,修炼这事儿博大精深着呢,知则通,通则感,感则悟,悟方明。‘知’是一切修炼最最原本的根基。”
知情意信,学思悟行?
郁椿没有理会谢子书骂她“笨蛋”一事,她仍很是在意方才木灵气莫名消散的事。
藤舟上,郁椿趴在舟边,不再似昨日那般惧怕。
风吹在脸上,她声音有些闷闷的:“小师兄,我是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木灵气会消散呢?”
“你的金灵根过强,两方灵根无法平衡,金原本就克木,现下完全将你的木灵根压制住,你还能完成一次小周天,已然天赋异禀。”
“谁天赋异禀?师兄,你不能偏心啊!为什么只夸她不夸我?”
谢子书打了个瞌睡,醒来就瞧见遇祁和林惜予靠在一起说悄悄话,他二话不说立刻愣生生挤进二人之间。
林惜予嫌弃地推开他的头:“臭小孩走开!”
“我是你师兄,笨蛋林惜予!”
二人一路斗嘴斗到学宫门口,和陆行原撞了个正着。
“陆行原?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前面啥情况啊,那么多人?”
陆行原一脸绝望:“都是来看秋眠和方无恙的,把路全都堵住了,我要迟到了啊。”
“啊哈?秋眠和方无恙?”
“对啊,秋眠拜了宗主为师,方无恙在考关二坐地感悟觉醒土灵根,一个比一个厉害,从昨天离开中峰大殿这两个周围就没安静过……”
奇了奇了,郁椿踮起脚往里瞧,隐约看见方无恙板着个脸。
她有种熟人当明星的不真实感。
“师妹劳烦让让……”
“前面就是那个开口要当宗主师父的秋眠?”
什么?不是哥们,你再说一遍?
“还有那个坐地连升三个境界的方无恙?”
神马!你……
“你胡说什么啊。”
郁椿瞪大的双眼又收回去,就是,胡说什么啊。
“明明是连升了五个境界!”
哎呦我去!
郁椿一拍脑门,她算是知道方无恙和秋眠怎么这么火了。
遇祁听了一墙角八卦,呆呆地问:“师妹,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郁椿刚要解释,一股威压便由远处袭来,压得她有些心悸,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学宫门口立刻安静下来。
威压源头,待问长老缓步而来,不怒自威。
众人之间,唯筑基后期及上尚可动作,几人面色不好,却也仍恭敬行礼:“待问长老。”
待问点点头,撤去威压,声音平缓:“辰时已至,听学吧。”
“是,长老。”
众人皆作鸟兽散,回到各自讲堂。
遇祁与林惜予、谢子书二人告别,前往筑基讲堂,临走前,他犹豫片刻,又提步返回:“师妹师弟,还有……这位陆行原师弟,你们也很厉害,不比方无恙师弟和秋眠师妹差。”
啊?
林惜予抬头对上遇祁真诚的眼神,反应过来他考虑到他三人与方无恙、秋眠同为亲传,担忧此落差会令他们心有不忿。
林惜予笑笑:“我知道,谢谢小师兄。”
遇祁又逐个瞧谢子书和陆行原,确定他们也确无不忿,才又放心离去。
“林师妹,谢师弟,你们这位师兄,可真心细。”
林惜予和谢子书难得意见统一,心中竟有些得意,雄赳赳气昂昂地入了讲堂。
他三人去得晚,炼气讲堂早已没了座位。
其余来得晚的三三两两候在了讲堂两侧与后方,自觉站着听学。
方无恙和秋眠去的晚。
但是并不妨碍他们有座位。
郁椿恨恨,暗暗吐槽这群听风就是雨的人。
与他二人错身之时点头打了招呼,三人老老实实站在仅剩的角落。
待问浅浅扫了一眼讲堂。
乌压压一片人,没有两百五也有二百五。
“各位道友,早上好,我是云土山三岭学宫长老,魂修,待问。”
“首先在此恭喜道友们入我云天,其次,请各位下次找个空闲时再去凑热闹,莫要耽误我的正事。”
“上课。”
待问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强大灵气之下变换的讲堂。
“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上古之人初以阴阳为辨,狩猎而生;后以四时为节,五谷而生。方无恙,你且说一说,五行轮转,五气入身,修真之始,乃何人也?”
方无恙起身:“众人也。”
“哦?”
待问从书籍上移开目光,看向这个青衣墨发的少年:“继续说。”
“人先求活计,再谋生计,后思天地。上古鸿蒙,气沛强,人食五谷而五谷丰登,是以思道,修真始之。”
“不错,你的理论功底很扎实。”
“谢长老。”
方无恙拱手,重新坐下。
全堂哗然。
在座各位出了那山门谁人不是家门百代难有之天才,在入宗之前便早已悟道修炼,了解过修真理论,阅读过相关书籍,也实打实地升为了炼气前期。
(ps:郁椿除外。)
这不扎实吗?
这扎实啊!
但入宗前就扎实成方无恙那样的,未免忒过分了吧!
一刻钟不到,往日最为吵闹的炼气讲堂,诡异地、短暂地成了最安静的那一个。
所有人在遭受猛烈打击之余都暗暗发誓必要奋发图强!以方师兄为榜样!为目标!!
于是乎——
长老:“……金。曰从革,‘从’为顺从、跟随之意;‘革’取肃杀、收敛之意。掌秋季,丰收之秋用以抵御冬之大寒,敛杀伐之气,兼具顺环境而变化自身之意。是以金灵道友需放下小慈之心而有大义之德,方可行从革、升境界。”
众弟子:“长老,既有杀伐之气,如何行大义之德?”
【辩论中】
长老:“双灵根多为相生,多灵根多为生克,但无论如何,灵根之间往往处于动态平衡之中,少见一方完全压制……”
众弟子:“长老,方师兄就是金木灵根,此作何解?”
【再辩论中】
长老:“……是以虽灵根各异,然所修何道,尚需各位明心净念,知己毕生所求何为。”
众弟子:“长老,常言道‘当局者迷而旁观者清’,我们如何才能确定自己乃‘明心’而非‘误心’,‘净念’而非‘执念’?”
【又辩论中】
众弟子:“长老……”
【第n次辩论中】
一堂课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而言之,一上午过去了。
无论是待问长老的单独讲解,还是他与众弟子有来有往的问答辩论,郁椿都听得如痴如醉。
新奇、精彩、神秘、深奥,修炼一事于她而言,有着绝对魅力。
出了讲堂,郁椿明显还沉浸在兴奋之中,她用力向不远处的遇祁挥了挥手,眼神亮晶晶的,面上也少见地带了爽朗的笑。
“小师兄!”
遇祁向他二人走过来,有些新奇林惜予这般模样:“待问长老的课似乎解答你不少疑问。”
谢子书冒出来:“对啊对啊!你都不知道刚刚那课有多爽!”
人潮涌动间,林惜予和谢子书没顾上和方无恙他们打招呼,只趁着人群再次聚集之前离开了学宫。
“小师兄,长老说,相生双灵根也好相克双灵根也罢,都只是我们口头为方便表达而作的简化,实际上万事万物皆有阴阳生克。有生无克,事物就会无休止的发展而走向极端,造成物极必反,由好变坏;有克无生,事物就会因被压制过分而丧元气走向衰败。只是相克双灵根相对少见一些,修炼也相对难一些。”
“对!师兄我和你说,当时待问长老这么一说完,大家就更佩服方无恙了!”
“所以我只是体质较难修炼,起步又晚而已!只要我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林惜予和谢子书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言争着和遇祁分享今日讲堂上发生的趣事儿。
遇祁其实有些不习惯,自他六岁入宗门始,他便一直是全内门的“小师弟”,他仰望他们太久太久,久到自己已经忘了,其实他也可以是道安元君座下年仅17岁便已筑基后期的少年天才。
早上由遇祁携师弟师妹前往学宫上课,中午步行回峰,傅安和姜杉总是不在,遇祁便自己做饭给尚未辟谷的两个小家伙。
“小师兄你不吃吗?”
“师兄你吃点呗,反正师父和师姐不在,她们又看不到。”
很奇怪,换作往日,遇祁已经一碗饭下肚。
但是面对着吃得欢快的师弟师妹,遇祁忽然就觉得自己应该习惯辟谷的日子。
他难得有些严肃:“筑基后需辟谷以戒口腹俗欲,静心净念,乃修炼之基。”
“吃完饭,随我去后林。那里灵气充裕,炼气一事可事半功倍。”
“收到!”“好!”
和郁椿所想不同,后林充裕的并非只有木灵气,而是五灵气。
她第一次在打坐入定之后见到周围同时出现金灵气和木灵气。有了之前的几次尝试,她可以轻易引金灵气入体,但木灵气依旧困难,稍不注意就会消散。
几次小周天下来,她注意到丹田内已隐有绿色与白色纠缠。
已经看到希望的曙光!
郁椿再接再厉,然而累成狗了那丹田之内的灵气也再无变化。
靠北啊!怎么这么难!
天色渐暗,郁椿觉得有些累了,她有些想回去躺着。
但且环顾周围,旁边谢子书不知已运行了多少个大周天,仍沉浸在修炼中不眠不休,远处有许多其他她未见过的师兄师姐,或林中练剑,竹叶飞落其间;或寒潭练法,云龙腾水低吟;或长瀑练体,如钟岿然不动。
静默片刻,郁椿竟静下心来。她不再盲目地强引木灵气入体,脑中回想起上午待问长老所言。
【“金。曰从革,‘从’为顺从、跟随之意;‘革’取肃杀、收敛之意。掌秋季,丰收之秋用以抵御冬之大寒,敛杀伐之气,兼具顺环境而变化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