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撒开了梅影月,梅影月没站稳,摔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猛地将璟昭搂进怀里,声音又急又沉:“我给你那船药,不要再和日本人合作。”
“晚了!”璟昭使劲推开他,去扶梅影月。门口的慕尚远大步冲进来,一眼扫见小几上的花瓶,抄起,朝着背对着他的李光宗头上凶狠砸下。
哐当一声,瓷瓶碎裂,鲜血瞬间从李光宗头上涌出,流了他满脸。
慕尚远这一下,纯粹是为自己挨过的打出口恶气。璟昭刚好扶着梅影月站起,瞧见这血淋淋的一幕,张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什么也没说出来。
慕尚远赶忙搭手扶梅影月,三人趁李光宗脑袋懵着还没反应过来,迅速下了楼。
“谢谢,谢谢你们。”梅影月道谢。
梅安安静静地躺在亿安堂厢房,瘦得脱了形,面色死灰般苍白,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几乎看不出身体起伏。
“安安!”梅影月进屋,扑到妹妹床边,看着比走时更不成人形的妹妹心疼得不行,握起妹妹的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都是哥的错,让你受苦了。”
“呃…呜……”梅安安也流了泪,她想说话,想喊一声哥,但嘴唇只翕动几下,发出破碎的气音。浑身上下,只有那双含泪的眼珠还能转,委屈地望着哥哥。
越来越严重了,他意识到李光宗骗了他,说什么服用药物能控制病情不再恶化,都是骗人的,现在恶化得不能说话了。梅影月猜,妹妹可能说想他,他哽咽着说:“哥也想你,安安,不会再分开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梅公子,你不能再回到映河公馆了,我这还有几间厢房,若不嫌弃就住下来吧?”璟昭道。
梅影月肯定不能回去自投罗网,点点头,手背擦擦眼泪,“谢谢你。”
季全端来璟昭研究的药和一杯水,六粒乌黑的中药丸,四片白色的西药片。璟昭解释,“这药我起名安康丸和安康片。梅小姐的病,是罕见的绝症,无药可医。这些药,是我请教了北京大学的药理教授,用补肝肾,活血通络的中药,加上刺激运动神经的西药成分自己配的。实话说,效果我不敢保证,但至少没害处。给她试试吧。”
这些药和他那个时代的特效药差远了,有一样他搞不来,教授说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他要的利鲁唑,他用其它成分代替的,也很无奈。
能把妹妹接回来与自己团聚,梅影月已经很知足了,外国先进的医院都没有好药控制妹妹的病情,他不怪璟昭曾说大话。接过药和水,一粒一粒掰成更小块,亲手喂妹妹艰难咽下。
服了药,梅安安也许是精神耗尽太累了,眼皮渐渐沉重,在哥哥的注视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璟昭,梅影月,慕尚远三人,在亿安堂简单吃了顿酒,席间聊起打通海关的事。
入夜,梅影月精心捯饬了一番,男扮女装,穿上件开叉旗袍去了杜宅。
杜宅内,曲径回廊,假山流水,有几分江南的雅韵。
家丁引着他进了杜墨岩的书房。
杜墨岩穿着军装靠在宽大的书案后,双腿交叠着搁在案上,闭目眼神。一个同样穿着军服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正给他汇报什么。
听见脚步声,杜墨岩眼皮一掀,朝门口一扬下巴,那年轻人噤声下去了。
他放下腿笑呵呵地,“来了。”
“嗯。”梅影月袅袅婷婷地走过去,绕道他背后,一双纤白的手,不轻不重给他捏起了肩膀,声音又软又媚,“几日不见,大人可有想影月?”
“想,怎么不想。”杜墨岩舒服地哼了声,“这几日怎么没来?”
“唉,我表弟让人欺负了,我给他出头去了。”
“哟,心肝,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咱表弟啊?”杜墨岩侧过头,“说说。”
“还能有谁,李光宗呗。”梅影月不愧是戏子,说着眼眶就红了,“真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他假惺惺地抹起了眼泪。
杜墨岩坐直了,“怎么回事?”
梅影月口气委屈得不行,“表弟的药铺签了个日本商事的大单,李光宗使坏想把单子截过去,断了西药供给。”
“还有这事?”
“当然有,广济堂您知道吧?那少东家就是我表弟,跟亿安堂合股的,李光宗不提供西药,还背地里去找日本人抢生意。”梅影月和广济堂根本没关系,这么说是和璟昭他们商量好的。
“我把他叫来问问。”
“别叫!”梅影月身子前倾,“让他知道是我告的状,回头不定怎么拿我出气呢。”
“他敢!”杜墨岩瞪眼。
“他有什么不敢的,您是不知道他心有多黑。”
杜墨岩一把拉过他,攥住他的手揉揉,“好了好了,别哭了,爷把他叫过来给你出出气。”
梅影月抽出手:“出气顶什么用!表弟和日本人合同都签了,供不上药材,铺子都得赔进去,那可是舅舅舅妈一辈子的心血。”
杜墨岩眯起眼看他:“那你想怎么着?”
“大人~”梅影月林黛玉似的倒他怀里,指尖在他胸口画圈圈,“影月知道您还指着李光宗养兵呢,他李家占着京立港,京渤港不是空着呢,就给表弟通融通融呗。”
“啧,”杜墨岩抓住他作乱的手,“那港也是他李家的产业啊,我说了不算。”
“哼。”梅影月从他身上起来,背对着他,“新国会成立了,总统都要让您废了,您说的不算这天下还谁说了算啊?我算是知道了,影月在您这就是阿猫阿狗没有半点面子,您怕李家,不敢得罪人家大爷,既这样,我走了,再也不来了。”
“胡说,”杜墨岩拉住他胳膊,“区区商人,爷怎会怕他!”
梅影月旋身扑回杜墨岩怀里,露出大长腿,手指撩拨着他的唇,“老东西,帮了表弟这个忙,真金白银的,表弟定不会亏您,两头吃,天下谁还有您的兵富,影月呢,伺候您一辈子。”
梅影月自从璟昭找过他,他就不为李光宗说话了。他跟杜墨岩两年了,把老东西的吃得透透的。杜墨岩对这个知情知趣的美人也是偏爱,曾酒后还说,就做女人吧,抬他做四姨太。梅影月的手指都伸他嘴里去了,他乐呵着呢,嘬一口,大手捏了把他屁股,手臂一圈,把人抱了起来,“看你今晚表现。”
梅影月可是太会表现了,使尽浑身解数,把老东西伺候得心花怒放,中途让人送了两次补药。
次日,杜墨岩大笔一挥,写了份硬性文件,盖上章,把京渤港使用权以政府名义征收了。从古至今,有钱的玩不过有权的,李光宗不敢得罪杜墨岩,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但这港可不是白给广济堂使的,杜墨岩开天价要四百万洋,只租十年,梅影月说情也没用,老东西爱财如命。璟昭没有那么多钱,去找慕尚远想办法了。
慕尚远在自家餐厅招待的他,给他倒上酒,道:“只能贷款了。”
璟昭有点着急:“两个铺子都抵出去也不值那些钱啊。”
慕尚远沉吟片刻,抬眼看他:“我还有些积蓄,连同这小洋楼也能抵个几万,不多,别嫌少。”
“不行,”璟昭拒绝,“我不能动你家底。”
慕尚远给璟昭夹菜,“我也是亿安堂的一份子,还把我当外人吗?”
“我,不,不是这意思……就算是这样,可还是不够啊。”
慕尚远低低头,沉默几秒,目光锐利地射进璟昭眼底,“王府的宅子,我能给你做多一半,一百万。”
璟昭像被戳到了逆鳞,拍桌而起,“慕尚远,你知道我为保住王府付出过多少吗?到时候钱还不上,我可就没有家了!”
慕尚远真诚道:“我给你做担保。相信我璟昭,我们能还上的,海关一通,西药进来,我们复制李光宗的模式,不出一年这债就能填上。”
璟昭觉得心口沉闷闷的,有些上不来气,“容我回去想想。”
“我送你。”慕尚远抓起外套。
这一晚,璟昭屋里的灯几乎没熄,一直在想租不租的问题,不租港口就没有码头,没有码头日本人的西药供不上要双倍赔钱,那亿安堂立刻就得垮,妥协李光宗要他供货,那之前做的努力都白费了,西药命脉还是掐在李光宗手里,他倒不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放手一搏。李光宗曾敢孤注一掷压上全部身家,他凭什么不敢。
第二天一早,他就回金府找姐姐要地契。
又是那个土匪,竟在姐姐闺房还没起床,秋杏拦着他不让他进,他盯着那紧闭的房门,想到里面的杀父仇人,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掏出枪,对准秋杏额头,“让开!”
秋杏身子一僵,缩着脖退到了一旁。璟昭抬脚,“哐”一下踹开了房门,直直闯入。刀老三坐在姐姐床上正慢悠悠地系扣子,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根本没把璟昭当回事。
“昭儿!”云瑛惊呼。
璟眸眼中迸射着寒气,“嘭!”对着刀老三膝盖就是一枪!
“啊!”刀老三惨叫一声,捂着膝盖从床上滚了下来。
“昭儿你疯了!”云瑛裹着被子吼。
“妈的小杂种!敢打老子!”刀老三凶性大发,想扑上去教训教训璟昭,可伤腿一软,趴在了地上。
“姐姐你穿好衣服,这人渣交给我。”璟昭上前,枪口再次对准刀老三,“嘭!”“呃啊!”毫不犹豫地给他肩膀又一枪,若不是留着他交代口供,璟昭肯定照他脑门要他命了。
璟昭揪着他衣服,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外堂,一脚重重踩在他背部伤口上,猫着腰,枪口顶着他后脑勺,“ 想活命吗?”
刀老三疼怂了,央求着,“王爷我的小王爷,您饶命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璟昭凌厉的眼神看向吓傻的秋杏,“拿纸笔来!”
秋杏连滚带爬的取来,璟昭夺过,摔在刀老三面前的地上,“把你犯下的罪,给我一一写清楚!”
“写…写啥?我不会写字!”
璟昭眉头紧锁,杀意更浓,眼神示意季全拿走纸笔记录,脚上用力撵了撵,“说!李光宗是怎么让你杀我阿玛的!细节一个不许漏!”
“额……?李爷他没……”
“璟昭!”云瑛冲出来打断正准备交代的刀老三,“你在干什么!”
璟昭:“要他口供,签字画押,为阿玛报仇!”
云瑛身子一震,看着地上哀嚎的男人和杀气腾腾的弟弟,巨大的恐惧笼住了她。
云瑛慌张地走到弟弟面前,“咚”地跪下了,“昭儿,大姐求你,别这么做!”
“姐,为什么?”璟昭真是不敢相信姐姐居然为罪恶深重的土匪求情,“大姐,你看清楚他是谁,他强了你,他杀了阿玛!是我们的杀父仇人,该被千刀万剐的!”
云瑛否定地摇摇头,泪眼婆娑地仰看着璟昭,“姐姐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