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室的门没有关紧，靠近中上部的位置有扇方形小窗，玻璃许久没擦，被胶印和灰尘糊得惨不忍睹，几乎丧失了它作为一扇窗的功效。

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小窗边缘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晃来晃去，毛绒绒黑黢黢，还透着一股子欲盖弥彰的味道。

安祺此时真是满心的别扭，原本照她性子肯定是干不出扒门边偷窥人家练舞的事情——废话，她对舞蹈没有一点兴趣——但她也是真的想看看，付遥死活不肯跟她竞争队长却跑到这里来，这儿究竟有什么可吸引人的。

在这样的心态驱使下，安祺正尽量自然地半倚在墙上，隔一会儿，便假作漫不经心地地扭头瞄一眼教室内，再四下望望，没人便松一口气，摸摸鼻子赶紧靠回原位，再抬手飞快撸两下松散的碎发——就差没拿着个扩音喇叭昭告天下“我是来偷窥的我心虚我慌张我手足无措”了。

可惜那扇窗真的太脏，就她那样慌慌张张地一瞥，大概率是啥也看不清的。

安祺纠结了一会儿，悄悄往门边蹭了一步，弯腰把眼睛凑到门缝处。里面恰好在放音乐。她瞧见两个女孩单膝蹲在地上不动，另两个分立搭档的左右侧，两人的舞姿相互对应，虽然是镜面，彼此动作却卡得严丝合缝分秒不差。最后两人以一个力道十足的转身高踢腿结束，安祺险些觉得她俩马尾甩出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这段舞只有二十几秒。结束后一名女孩暂停音乐，蹲在地上的人也站起身，其中一个带头鼓起掌来。

哗啦啦的掌声响起，安祺小小惊了一下，这才回过神——她都有点看傻了。

她按捺住慢慢回味的冲动，立即靠墙站直，可最后那双双踢腿的画面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感觉是有点好看。但她还是对跳舞没什么兴趣的，嗯。

……

“太厉害了，效果很好。”文委带头鼓完掌，夸赞道，“这段镜面可以当一个高光点了。三节课集中这一段才配合成这样，算是给咱们打个样，另外两组就照着这个来好吧。”

另外两组的女步姑娘还沉浸在方才的视觉享受中，一人把下巴搁在另一人的肩上，后者闻言比了个OK，前者跟着高举手臂大声：

“绝了姐妹们，我俩这就去卷！”

被勾着脖子的小姑娘耳朵一炸，白她了一眼，两人互相推搡着到一边练舞去了。

女孩们各自散开。思思一边慢吞吞地跟着路欣妮蹭，一边可怜巴巴地嗷了一声：“妮妮姐——我腿疼——”

她妮姐立刻回头，皱眉道：“怎么了？是不是刚才踢腿抻着了？”

“我该压腿了，”很显然思思在拿撒娇的语气跟她抱怨，“好久不压，韧带都僵了。”

她语气娇得自然，路欣妮于是也接得自然，抬手挽着她：“嗨，我也是嘛。那咱们先歇会儿，反正这段都会了，一会儿就不练了咱俩一块压压腿。”

“好诶！”思思眯起眼睛笑，欢快道，“正好我刚才想到一个动作可以改改，咱俩压腿的时候商量一下！”

几乎毫无痕迹地，几日前二人之间的僵硬散于无形了。

她们对话的地方离男步这边不远，付遥听了一耳朵，对程思思的撒娇叹为观止。思思齐刘海妹妹头，那张小圆脸看着就很软很好rua，付遥之前就常常看见文委揉她的脸，估计很快路欣妮也要加入了。

文委拿着偷渡进来的手机，方才她录了像，这会儿正反复拖动进度条观看。她余光瞥到付遥的视线，抬头顺着看过去，了然一笑：“可爱吧？我老婆。”

“……？？！！”

付遥立刻瞪大眼睛看着她。

文委跟她对视了几秒，渐渐反应过来：“……草，你不会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口嗨吧？”

“……嗯？”

两个女孩相顾无言，互相觉得对方神奇极了。

“行吧，”最后文委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哎对了，那位学妹不是跟我们讲好了吗，这都好几天了怎么还没来？”

……

由于活动组织的事情，冯舒羽近来闹心得很。

她所在的初中实力不强，考进砚池的初中同学中只有她一个人进了一班，可谓人生地不熟。因此她有猜到在还不熟悉的同学之间组织活动会很艰难。但她以为，自己已经就竞赛报名的事情和同学们熟悉过，这事也不至于特别难办。

但这次，班里同学不配合的程度超出了她的预料。

能进砚池中学火箭班的学生都是各初中的顶尖学霸。顶尖学霸不是满脑子只有学习，他们的爱好可能繁多、独特而有趣。关键问题在于，除了爱好和学习以外，他们大多不愿意把时间花在其他地方。

——总之在这个群体里，像冯舒羽这样把无关的事往自己身上揽的人，实在是少见得像个异类。

在去找高二（6）班文委商议的前一天，冯舒羽就开始着手征集有意愿参加的同学了。可惜她在黑板和班群发过通知以后，一整天无人响应。她不想拖太晚，第二天亲自在班里说了此事，话音落下底下鸦雀无声，好一会儿，才有个男生看不下去站出来应和她。

冯舒羽端着微笑对他的解围点头道谢，撂下一句“有意愿的找我报名”，便施然回了座位。

她当场没有多言，事后私下找了几位交集略多的同班女生。这几位都是她一开始就判断以后可能会对她有用的，人缘好人脉广是共同点，最重要的是她们有的仗义有的心软，不至于活动组织到最后冯舒羽自己成了个空架子。

而且这临时的接近也并非毫无铺垫，入学不到一周的时候，冯舒羽大致摸清了同学的性格，便已开始逐步亲近那些可能为己所用的人了。

她在这里孤零零没有人脉，便去靠近那些联结各方的枢点，将她们的人脉化为己用。待到日后，这便是握在她自己手中的关系网。

有了几位女生的帮忙，再加上副班长拉来的几名男生，无人响应的局面好歹是破除了。

冯舒羽知道这些人虽然看在面子上来了，但大多身在曹营心在汉，想来也不会特别积极，便也尽量减少工作量。先是选了最简单的合唱，又只在小范围内简单商定曲目。她先领着人找了个空教室，分声部练歌，练得差不多了才挑了个晚上，把这群懒懒散散的学生们赶去排队形。

先前她已明里暗里地用小手段拉拢了一些人心，因此大家答应得还算痛快，排练时赖在一边刷题写作业死不挪窝的情况也渐渐消失了。

去舞蹈室当晚，冯舒羽提前去传达室提了奶茶分给同学。这是她向汪月申请过后用班费买的。只是一点小小的恩惠，但可以拉近和不少同学之间的距离，尤其是女孩子。

果然，众人小声欢呼着围聚过来，纷纷挑选。唯独一名女孩徘徊在外围，面露纠结。

冯舒羽瞥见她，兀自拿了一杯果茶向她走去。

“这杯是没有百香果的，你之前说不喜欢有籽的水果，我就自作主张点了杯没有百香果的，”她抽了根吸管一并递给那名女孩，眉眼弯得真诚又期待，“要是不合胃口，我这里还有杯有的，可以来跟我换呀。”

女孩子看了眼杯身的标签，松了口气：“……没有，我挺……喜欢的。”

她方才正是因为自己挑嘴不想委屈、又不愿辜负对方好意，才在外围犹豫不决的。只是没想到先前随口一提的喜恶也被人记住了。

“哎，班长牛逼啊班长！奶茶都给搞进学校了！”

“嘘——”冯舒羽回头笑眯眯地竖起食指，“那也是咱老班松口，不然我申请了也没人批呀。”

所有人都挑完，冯舒羽自己也捧了一杯最喜欢的口味，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和副班长——就是之前那位第一个站起来响应她的男生——一起照着概念图指挥同学们排队形变化。她半倚着把杆低头查看，不时同身边的男生讨论几句，细长的手指在纸面空中比比划划。

付遥和班里女孩们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温柔漂亮的女孩和挺拔清爽的男孩并肩而立。

太和谐了。

她心中莫名一跳，思绪在瞬间不受控地展开。

……在付遥的印象里，感觉冯舒羽这样的漂亮姑娘，很少有缺男朋友的。

而且那些男朋友大多不如她们好看。

不过对于冯舒羽来说，再怎么清秀或俊朗的男生，也不会比她看上去更耀眼夺目的，更何况她旁边那个男生只算得上清爽，远远够不到“俊朗”的地步。

付遥堪堪收回思绪，却发现冯舒羽不知何时已抬头望了过来，对着她粲然一笑。

漂亮得晃眼。

她下意识捏住了衣角，眨眨眼，抿着嘴角回了一笑，又小小地挥了挥手。

然后就见对面的漂亮女孩轻轻怔了一下，屈指按了按唇角，这才重新投入工作。

冯舒羽掩住唇边笑意，心想付遥大概是不知道自己那一笑有多乖。

这样拙劣的伪装居然能骗过这么多人这么些年，不可思议，明明随手一个小动作都能甜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