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队长,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辛凉是在校内遇到付遥的,刚打了个招呼就单刀直入。付遥刚把最后一口鸡蛋灌饼塞进嘴里,堵得严严实实说不了话,偏过头疑问地“嗯”了一声。
她艰难地咽下食物,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你是说井和璇?挺好的呀。”
“挺好?”辛凉习惯性皱眉,“明确一点。”
付遥被她问得愣了一下:“……相处很舒服,算明确吗?”
“还有呢?”
“额……”付遥试探着道,“还有,谦虚,可靠,体贴……乐于助人?”
“还有吗?”
付遥抱怨地“哎呀”一声:“我说不清楚,就是相处很舒服啊。”
辛凉不为难她了:“那你和冯舒羽相处的时候呢?什么感觉?”
她走在靠近路边的一侧,便从付遥手中接过团成一团的塑料袋,替她扔进垃圾桶——于是没注意到女孩抿起上翘的嘴角和飘忽了一下的目光。
“……也很舒服。”
辛凉挑眉:“感觉没有区别?”
“……有吧?”付遥歪头拧着眉心,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太一样的感觉。”
“行。”辛凉点头,“我知道了。”
因为当时井和璇三番五次来找自己谈付遥的事儿,她近些天已私下联系不少人,打听了关于井和璇的情况——出乎她的意料,得到的评价好得众口一致。
再加上这次问付遥得到的结果,除非这人和冯舒羽一样特别会装以至于骗过身边包括老师同学在内的所有人不露一丝破绽——当初冯舒羽也没能骗过辛凉——那么现在辛凉相信自己的判断,井和璇确实如风评所言,为人处事无懈可击。
既然如此,她找自己那几次所声称的目的,就显得太过无礼了,与她的对外形象极不相符。
一定有一个是假的,不自然的。
——而在她暗示过后,井和璇有一段时间没再来过。这显然与其外在的洞察体贴形象相符。于是所有行为中,只有那几次所声称的目的不在逻辑体系里。
辛凉有把握相信她的“目的”是假的。
所以她的真实目的是……
脑海中的雷达被触发,一个猜测逐渐在辛凉脑海中成型。
辛凉照例没背书包,两手空空地在位置上坐下。朱珏又来找她借本周的思考作业,她已经懒得管了,示意对方自己拿以后,调过头去查付遥的思考作业。
有些事情处理起来太麻烦,辛凉便视之不见装装傻,好在有分寸的聪明人自会配合她的心意——毕竟,那次以后井和璇再也没出现了是不是?
……
可惜辛凉能推出对方一贯的理性行为逻辑,却忘记了导致那些变数的感性因素。
按照行为逻辑,井和璇当然是应该郑重道歉自觉远离对方然后从长计议,第二种想法压根不会在她脑中出现,毕竟她天生知道该怎么让人舒服——而不是继续在对方眼底晃悠,主动去讨人嫌。
就像现在这样。
……井和璇乍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余光已经被吸引,不受控地向一旁飘去了。
大约五六分钟前,语文课代表小姑娘对着近半人高的一大摞本子唉声叹气,井和璇正好空闲,便帮了她一个忙。
话说出口时,井和璇没怎么细想,走到半路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条路会经过高二。
她触电似的瞬间收回目光,随后无奈地提了提嘴角,扭头借用手中书摞挡住脸。
……那么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一贯的友善体贴,还是出于私心的一念之差,自己就难以分辨了。
先尽量不让她看见吧。
比起因为私欲而不顾对方意愿的频频露面,她更倾向于压制一下自己的私念,不要被这样独特又优秀的人讨厌了去。
走在她身侧的课代表小姑娘听见那一声笑,疑惑地顺口“嗯”了一声。
井和璇反应飞快地“嗯”了回去,一样疑问的语调:“怎么了?要不要再分几本?”
她这一反问又一打岔,小姑娘倒不确定自己刚才有没有听错了,忙道:“不用不用。”
“分给我吧,”井和璇笑出一双细细的月牙,腾出一只手去拿,“我不就是来帮你的嘛。”
她看小姑娘大概是快用了全力了,这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会儿回去可能就得手抖得写不了作业,反正自己也不嫌重,干脆帮人到底。
大概是这点好心折现了,回程时她没再看到辛凉。
合她心意……虽然并不会多开心。
但井和璇向来认为,一个人的行为自由必须建立在不影响他人的基础上,暗恋是她的自由,但她因此做出的事却不应该影响到辛凉。她依照此律行事,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卑微——因此对于今晚的事,她总体的心情不算太坏。
“啪嗒。”
一直在她指尖滴溜溜打转的圆珠笔忽然脱离控制,直接一路滚下了桌面。井和璇下意识“哎呦”一声,伸手捞了一下,险伶伶地夹着笔杆末端把笔截在半空。
“哦哟,可以呀井子。”一位男同学在旁边打了个响指,“我看你跑神半天了,笔居然现在才掉。”
井和璇忙着控制自己的中指和无名指,跟娃娃机夹娃娃似的把笔运回桌上着陆,并抽空给了他一个白眼:“去你的。”
“啥事儿想那么老久?”男生又打了个响指,“来说出来让咱们开心开心。”
“什么?要我给你开/膛/剖/心?”井和璇欣然答应,“好啊,这就来。”
她作势要卷起书,男生便顺势抱头窜开了。井和璇收手时正好迎上找来的语文课代表,顿时无缝切换成一副温和语气:“嗯,怎么啦?”
小姑娘语气有点小心,说:“能不能麻烦你帮一个有点长期的忙呀。”
井和璇被她的敬语和定语逗笑了:“你说嘛。”
可是小姑娘才说了一句,就看见井和璇明显地愣了一下。她便赶紧停下来,询问道:“……是不方便吗?”
井和璇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你……接着说吧。”
她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一面继续听着,一面在心里叹了口气——实在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已经满脑子都是当时辛凉话里有话的冷淡神情了。
“好的,可以。”可最后她说,“紧张什么呀,搬个书又不麻烦。”
……井和璇知道自己不是不会拒绝的人。
井和璇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她只是有私心罢了。
……
高二(6)班节目排练的工作很快进行到了中后阶段,整个节目已具雏形,走位动作均已安排完毕,只差熟练度的进一步提升。
而距离运动会还有半个多月,她们不用着急。于是理所当然地,表演服的选定被提上了日程。
与此同步地,冯舒羽则领着一班的小刺头们,好不容易也排完了凑数的合唱节目。醉翁之意不在酒,反正班主任和同学都默认节目得过且过就好,冯舒羽索性也不花太多力气,反倒是半个多月来盯付遥排练盯得愉悦至极。
她发现了,付遥这人一跳舞就不含胸低头了,身形拔高,长手长脚舒展开来,称得上赏心悦目。
自那次约会以后,冯舒羽自觉同对方的关系无形中进一大步。再加上又半个月的潜移默化,到了现在,她预估,自己的目标大概已完成大半了。
冯舒羽懒洋洋地撑着脑袋,视线透过镜子,木偶线似的轻轻粘在女孩身上。当她们对视时,她便嘴角一勾,眼睛弯弯地慢慢笑起来。
她俩第一次这样的时候,付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耳根通红,连动作都落了半拍,所有人被迫暂停重来。而罪魁祸首被镜子里的女孩可怜巴巴地望着,良心难得受到谴责,别过脸去干咳了一声。
不过现在,付遥已经很习惯她时不时的对视和微笑了,甚至能在舞蹈动作中抽出空来,腼腆地抿起唇回她一笑。
确实非常可爱。
冯舒羽回味了许久,笑意刚刚淡下一点,就感到身边空气流动,带起一阵小风。一班副班长——那个帮忙拉人的男生,撩起长外套在她身边坐下了。
“看什么呢?”这个人撑着膝盖,侧头问道。
副班长是个高个儿小眼的男生,整体还算清爽,就是一股刚直的气质……略显独特,不说话还能唬人,一动起来就藏也藏不住。
比如此时,他就像不知道什么叫做“社交距离”似的,支起的胳膊肘快要碰到冯舒羽的手臂。冯舒羽一边不露声色地往另一边让了让,一边端出笑来:“嗯?看学姐们排练啊。”
副班长顺着她的话往那里张望了一会儿,冯舒羽便主动转移话题:“找我有事?”
“确实是有事。”副班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们班的合唱节目太单调了,什么亮点都没有,我有个想法。”
……是的,全班只有他这一个死脑筋对这凑数的鸡肋节目这么上心。如果不是需要稳固地位,冯舒羽几乎想把负责人一职推给他了。
但冯舒羽不上心是因为老师默认不管、同学也想偷懒——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节目却出了彩,她这个负责人也多少能沾点光,有利无害。
她于是摆出洗耳恭听的神情:“什么想法?你说说看呢?”
“我玩航模,家里有几架小型无人机,简单点的特技我操纵得来。”副班长整个上身侧过来,手掌撑着膝盖,另一手在空中激情舞动,一副热切的架势,“咱们唱的时候可以让无人机拉着彩带在头顶绕圈。”
冯舒羽盯着他挥舞的手,再次往后让了让:“可以。我不了解你们无人机,万一有风彩带会不会缠到上面?我们可以换成彩烟。”
“你说得对,那……”副班长想了想有理,刚要接着说下去,却被女孩忽然爆发的思路堵了回去。
“……而且不止如此,还可以利用无人机从空中撒糖……不,高空有点危险,要不唱完后每人撒一把?我知道一种很好吃的糖,回头我去和班主任商量。”
冯舒羽迅速拍板,末了感激一笑:“多谢张哥,帮大忙了。”
浓眉小眼的副班长正襟危坐,并指敬了个礼,看上去有点中二——又或许没有中只有二:“不谢!你直接叫我天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