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原本打算怎么下去探查？”
淅淅沥沥的苦雨声中，撑着他们唯一一把伞站在井边，王11这样问黎秋。
这个井口不算太大，大概仅能容一个成年人撑着井壁进入。
从井沿看去，井口以下的青砖上结着一层层的苔藓，石砖接缝处还看得出黑褐色的菌斑。
雨水冲刷之下，整个井壁都十分湿滑，看着就像是微生物和小昆虫的栖居地。
黎秋沉默了半晌：“是我考虑不周。”
王11叹了口气，看着黎秋抬起脸来非常诚恳地望着自己。
看似非常平静，眼睛里全是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能怎么办呢，王11只好抓起他的手，把手里的伞柄交到他手中：“我来吧。”
他俯下身试了试井绳的强度。
这东西刚从里面捞出一个巨人观上来，理论上说拉他这么一个人完全没问题。
王11将井绳解下来系在腰上，试着用手脚撑着井沿，慢慢向下探去。
这种老式的水井，是用由大至小的砖块从上到下层层垒叠起来，因此越往下就越窄。
王11小心向下攀了几步，手下有块松动的砖石突然脱落，砸在水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小心些。”黎秋在井口给他撑着伞，嘱咐了一句。
王11抬头对他笑：“没问题的。”
说话间，他隐约听到井底有些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低头一看，是一群栖息在凹陷处的蜘蛛被惊动，沿着井壁爬出来几只，又很快隐没在砖缝里。
王11吓了一跳，手上不由一松，整个人在空中打了个转，后背撞上了井壁。
好凉！
他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没事吧？”黎秋一脚踩住了井绳，令王11不再继续下滑。
可王11现在是有口说不出。那根井绳本来被他缠在腰上，此刻在空中被扽了一下，正好卡在了肋骨的下缘，勒得王11一口气上不来，憋得脸都麻了。
“十一？”没听到他的回答，黎秋追问道。
王11有心想让他把绳子松一松，反正现在王11所在的位置井口也在收窄，就算掉下去也不会出什么危险。
但黎秋似乎有点紧张，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将井绳拽得很紧。
“怎么样，卡住了吗？”他大声问王11。
王11只好一手徒劳地抓住头顶的绳子，两脚奋力乱蹬了一气，终于给他如有神助地卡在了滑溜溜的井壁上，一通折腾好歹把自己往上蹬了几步，胸口的绳子松快了点，一口气也回到了胸腔。
“老、老大，我差点……勒死……”他忙不迭地冲黎秋喊道。
黎秋怔了怔，似乎松了口气：“抱歉，你小心些，不可掉下去。”
“为何？”王11问，“不是有绳吗，而且我会游泳。”
“首先这水不一定干净，”黎秋腾出一只手，不知道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看起来正在煞有介事地进行奇怪的仪式，“还有就是刚才好像看到有毒虫，我担心……”
被他这样一说，王11顿时动都不敢动了。
只见黎秋从上面洒了点什么下来，扑了王11一脸。
“这什么？”
黎秋答得理所当然：“朱砂。”
“啊？”
“是刚才你从许生那里搜出来的那盒，我听说朱砂里含汞，应该是有毒的……”
他的解说被王11发出的呸呸声打断。
“做什么？”黎秋不解提问。
“刚才好像进嘴了！”王11忙中抽空回答。
黎秋笑他：“这么一点，应该死不了，就算死也需要一些时间。”
“哦那就行，这算是以毒攻毒，洒下去杀虫？”
黎秋“嗯”了一声，声音忽然变得严肃：“快些，速战速决。”
黎秋这边的形势忽然严峻起来。
他们刚才从亭下走出来时，雨势已经逐渐减小，只零星地打在伞面上。黎秋据此判断这次攻击即将结束。
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风声渐渐地又有再起之势。
考场内的隔间里，迎风的那面考生刚才惨叫连连，这会儿都没了声息。黎秋看得清楚，有机灵的早早翻墙去避风那边躲避，也有不知变通的考生已经面目全非，多半是死了。
这狐妖是真的可以凭借呼风唤雨来杀人的，似乎道行颇深。
幸好没有实体，不然还不知有多难以应对。
黎秋一边思考一边抬眼看向周围摇动的树影。
似乎雨势也开始变大了。
要是刚才的攻势再来一遭……
“快点，”他再次催促王11道，“摸到水面了吗？”
“摸到了！”王11的声音从井底传来，听起来闷闷的，“水没问题，是凉的，而且不太深，我找一找……”
“好。”黎秋应道。
他手中的伞面大部分都撑在井口上，自己后背和腿部有一大片都露在外面，被雨点敲打许久，现在几乎已经疼麻木了。
那不是受伤或病痛的疼，而是一种侵蚀感的疼痛，如同将烧红的铁球掷入冰块，疼痛会一点一点磨骨侵肉烧入骨髓。
好在这是个缓慢的过程，黎秋自问支持到游戏结束不是问题。
可是此刻妖风带着雨点飞过来时，他还是难以控制地让伞面抖了抖。
王11敏感地抬起头看去。
他到达井底后，确定井水还没没过自己的腰，便放下心来，伸手在水下摸索。
刚才黎秋洒下朱砂后，没再看到那些蜘蛛的身影。水面还算干净，除了零星落叶外，只薄薄地漂浮着一层油膜，隐隐约约泛着七彩的晕圈。
王11的手指插入水底沉积的淤泥，感觉有腐败的落叶与螺壳碎片在指间翻滚。
并不是什么太好的感觉。王11撇着嘴想，这种又脏又累的活果然还是得自己干。
就在这时，他留意到头顶井口透进来的光变得不太稳定。
抬头看时，井口上黎秋俯着身看他，一手扶着井口，一手撑着那把伞。
伞面边缘有点点水气正在溅落下来，在井壁上激起一小片白雾。
虽然相交未深，但在王11的印象中，黎秋是个很沉稳的人。
不管是在游戏里还是在现实中，黎秋总是笃定的，好像能为一切事情拿定主意，也早就想好各种应对之策。
但是……王11敏感地在这伞面的不时晃动中，觉察出一丝力不从心来。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测，他的动作停下来的这一刻，王11能在安静的井底清晰地听到黎秋极力压抑的喘息声，在井筒里形成重叠的回音，像是黑暗中有无数人在同步呼吸。
王11仰头冲着上面大喊：“你下来！”
黎秋没应声，看动作似乎是冲他摇了摇头。
这人要硬撑到什么时候！王11直起身子大声喊话：“没关系，井这么深，没那么危险！你在上面撑不住的！下来避一避！”
大概终于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黎秋直起身看了看周围。
风声雨帘中，王11看到黎秋伸手揽了一把衣袍，两腿一收坐在了井沿上，手中还稳稳地举着伞。
借着外面的光，他能清楚地看到黎秋素色的袍子下摆上全是斑斑点点的灼烧痕迹。
这是忍了多久……
王11抽了下鼻子，对他笑着伸出手。
“来吧，我的公主。”
呼呼的风声中，黎秋什么也没说，只纵身一跃。
他手中一直拿着那把伞，因此随着他跃入井中的动作，那把直径宽于井口的伞被带得翻折下来，喀拉一声牢牢地反卡在了井壁中间。
之前从伞缘透过的光如今被遮了个严实，王11眼前一片昏黑，只觉得一具躯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他怀里。
黎秋身上紧绷着，迅速卸了力与他分开了一点点。
——最多也就这么一点点了。这个井的最底部实在太窄，他们两个人现在只能直挺挺地贴着井壁面对面站着，连弯腰都做不到了。
“找到什么了吗？”黎秋喘着气问。
他的呼吸仿佛能达到王11脸上。
这也太性感了，王11不由庆幸现在对方看不到他脸上的颜色。
“嗯，我摸到一把钥匙，好像是考官的，还有一个盒子，”王11说，“就在……”
他刚才在软和的淤泥间触到一个直角状的硬物，隐约摸出是个木盒子的一角，只是还没来得及整个取出来，外面就忽然风雨大作。
“会不会……”黎秋似乎有了什么猜测，示意王11不要出声，抬头仔细听去，“这会儿风雨是不是小了？”
刚才还噼里啪啦打在伞上的雨声好像又变得零零星星。
“再动一下那个盒子。”黎秋命令道。
“昂……行。”王11艰难地试图弯下腰去，手还没到下面，脑袋已经杵到了黎秋的腰部。
黎秋伸手把他脑袋推起来，语气里有一丝俾睨：“不能用脚吗？”
王11呆滞着眨了眨眼：“对哦。”
他记得木盒子的位置，这次很快用脚找到了它。
那盒子好像被一些类似水草的东西缠绕着，当王11试图用脚将它弄出来时，水里忽然像有什么活物一般翻涌起来。
与此同时，头顶的伞上也渐渐传来又一阵狂风暴雨的袭击。
“这伞……扛得住吗？”王11不无担心地问。
黎秋抬头望着那把被翻折的伞面。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这把伞的伞面还是很完整，没有丝毫损伤。一根根伞骨清晰分明地支棱着，看着质量很好的样子。
“应该没问题。”黎秋说。
于是王11定下心来，脚下猛地一踢。
那盒子在水下被他踢了个滚，终于摆脱了水草的束缚，悠悠浮到了水面上。
王11瞳孔一缩：“老大！”
他们身处的水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殷红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