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姜林愣了一下，放在小羊头顶的手悬在半空中，眼神闪过一丝惊诧。

直到掌心下方的小羊不安分的晃了晃脑袋，叫了几声，她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抬头对上禾叔的目光，连忙笑了笑，如实的说道：“是吗？看来被发现了。”

禾叔转了个身，走到一旁的干草堆旁，眼神重新放在羊群身上，不急不慢的开口：“今天你过来的时候，脸上就写了我有事三个字，只是你没注意罢了。不过你能来看看我，我也就知足了。”

姜林顿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她来到这确实是想问关于禾云的事，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已经被戳穿。

一旁的小羊顶了顶她的掌心，伸出舌头舔了舔的她的手指，湿润的触感从手中传来，她这才猛然惊醒，慢慢把手收回来，在裤腿上抹了抹，随后一脸局促的走到禾叔旁边，顺势坐在地上，不好意思的解释：“不只是仅仅为了一些事才来的。”

“哎，我知道，看给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说你了。”他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了指上面，“要纯问一些事，手机上也能问。不过既然你来了，作为代价你可要多陪我待会，在这吃了饭再走啊！”

见禾叔这么说，姜林连连点头，一脸肯定的说：“绝对！我可要吃好几碗再走，要不是下午有事，我还不想走了，这儿这么好。”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嘴真甜。”禾叔乐的合不拢嘴，手放在膝盖上，轻轻点了两下，询问道，“孩子，说吧，来找我想问啥事？”

“就是、就是——”话到了嘴边，却迟迟开不了口，姜林下意识偷偷瞟了一眼禾叔，却没想到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连忙回避，眼神慌乱的瞟向四处。

“怕什么，跟我还见外啊。”见姜林这幅表情，禾叔无奈的笑了笑，安慰着，“我又不会吃了你，大胆的问就行。”

既然都这么说了，她眼一闭一睁，也不再犹豫，鼓起勇气直接张口说道：“那，那您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你跟禾云还有禾青之间关系？”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了死一般寂静，见耳边迟迟没有声音，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该这么问的，但话都说了出去，也没办法收回。

姜林心都死了，生怕禾叔会一怒之下把她赶回去，只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旁边的人，生怕错过了什么。

刚听到这个问题，禾叔明显愣了一下，目光朝着她瞟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干草碎，轻轻摇了摇头。

见到这一幕，姜林也算明白了个大概，心里想着这下完了，看来是说错话了。

但谁知接下来，禾叔对着她干笑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问，不过既然你都问了，那我讲讲也没什么大事，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眼神里流露出一股悲伤，“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们两个都是苦命的孩子。”

“他们和您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对吗？”姜林小心的试探，手指微微蜷曲，有些紧张。

禾叔沉默了一会，然后点点头：“是，看来你也看出来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都是我捡来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平淡的语气却带着一丝苦涩。

“我第一次见禾云的时候，他可小了，就跟一只小羊一样。”他说着，一边伸手比划了一下，“那会我看他一个人在地上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就慌了，还在想谁家孩子拉这了。”

“后来啊，我抱着他一个一个挨家挨户的问，问到最后也没问出个结果来，我就知道，这孩子八成是别人不想要了。”禾叔的声音变得低沉，“但你不知道啊，那会他就直勾勾的看着我，还对我笑，当时我就觉得，我绝对不能不要这个孩子，哪怕再累，我也要养他。”

“咩——”一声羊叫从远处传来，禾叔下意识的望过去，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笑了一声。

“那段时间虽然累，但我倒是觉得比以前都有意思，那会禾云还没羊大，就喜欢跟在它们后面追着跑。有时候那羊一撞，他就倒了，我就着急啊，跑过去一看，他倒了也不哭，反而笑的可欢。”

他说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段日子。

从最初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到能记住他的名字，再到最后他们能够流利的交流。一步步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心里实打实的高兴。

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的他，居然养大了一个孩子。

“禾云其实不止一次问我，为什么叫‘禾叔’，他父母又去哪了。”话锋一转，禾叔闭上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你也知道，孩子长大了，有些事情自然也就瞒不住了，当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我以为他会大闹一场，可谁知道他什么都没做，就安安静静的坐着 ，等过了好一会，才跑过来对我说了一句‘谢谢禾叔，等我长大了换我照顾您。’”

他说着，伸手揉了揉双眼，“哎，你说我哪能听的着这种话，当场我就不行了，但还是没再孩子面前掉眼泪，要不然你说那不就丢人了吗？”

姜林点点头，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眶有些湿润。她突然觉得，在别人看不见的背后，禾云似乎悄悄承担了很多，她甚至不敢想他要承受多少痛苦。

但也很庆幸，他遇到了禾叔。

“但是吧，虽然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随着这孩子慢慢长大，话也变得越来越少了，不知道每天在想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有时候我也能看出来他又偷偷哭了，但也没去点破，后来我就去猜，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了，是不是遭人不待见了。”

“所以，真的是那样吗？”姜林小心翼翼的询问。

禾叔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虽然我都和周围的人打好招呼了，不许他们说禾云，但还是架不住小孩子会乱开玩笑。我去问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只会摆摆手说什么‘童言无忌’，我也没了办法，后来就换了一个地方。”

耳边悄悄吹来一阵风，地上的草轻轻晃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日子，回到了那个夏天。

“后来，我本想着应该没什么了，再加上那会总是很忙，我天天来回跑，也没太关注他。”禾叔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悔，连连摇头，“直到过了很久，我才发现不对劲，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总是一个人带着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意识再这么下去，可能他就出问题了，但那孩子一跟我说话，就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所以禾青他——”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原本已经猜到了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看着眼前这位年过半百却依旧充满精气神的人，姜林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辈子无儿无女，却收养了两个毫不相关的人，含辛菇苦的将他们养大，到头来却依旧觉得愧疚。

一辈子碌碌无为，不似家人却是家人般幸福。

“禾青啊，他虽然比禾云强点吧，但也不容易。”禾叔继续说道，眼睛看着远处，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那会我只是想找个跟禾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能互相做个伴。后来我偶然从老朋友嘴里听说，离我们最近的那个省有个福利院，最近一直在招领养人，我就过去看了看。”

“当时第一眼见到禾青，他一个人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划来划去，也没人跟他说话，看着看着，我就想到了禾云。”禾叔的声音有些颤抖，“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我要领养这个孩子，但那会什么都没准备，我就回去了。等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就把他领走了。”

姜林点点头，想到当初与禾青的对话，看来他似乎并不知道禾叔在领养他之前，已经见过他一次。

或许对他来说，当时的禾叔，就像一位从天而降的天使。

禾叔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现在还记得，当初他们见面的时候，禾云那小子虽然啥也没说，但我能看出来，他还是挺高兴的。可能他一开始怕又来一个人我会把他送走，但相处久了之后，他们关系也就越开越近了。”

“有时候我就会觉得，我做的这个决定其实是没错的。总有人跟我说，你养一个人就够累的了，还有养一个，图什么？他们长大了拍拍屁股走人，留我一个老头子在这，后悔也来不及了。”

“吁——”

一阵声音疾驰而过，停留在远处的前方，一个人翻身下马，眼神停留在他们二人身上，快步朝他们走来。

是禾云。

见到禾云的身影，禾叔嘴角慢慢上扬，眼神满是自豪，对着姜林说：“我从来没觉得后悔，把他们养大，看着他们一步步成人，能去实现自己的未来，我会觉得很自豪。”

“如果没遇见他们，我同样也是孤独的，他们也是，但我遇见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