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轩第一次见到程之遥，是在大一下学期，开学的第一次班会上。
他那时刚打完球，抱着篮球擦着汗，走进教室。
三月初的天还是冷得很。可他却嫌热，脱掉外套，脱掉毛衣，还嫌不够，只穿着个运动背心，走在初春的寒风中，汗湿的头发用运动发带随意拢起，拉风极了。
路上的女生都回头看他，还笑着跟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他得意洋洋。
一看就知道被哥迷住了。
他捋了把头发，做了个酷炫的投三分球的动作。
女生中传来的笑声更大了点。
赵明轩对离他最近的那个女生邪魅一笑。
是啊，被你们发现了，我就是那个拿着两金一银，保送进华大，在最难进的学院最好的班，稳拿专业第一的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全世界最帅的男人！
今天能遇到我，真是你们的福气。
他就这样，志得意满走进教室。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前排坐着三个新面孔。
运球的手微微一顿。
赵明轩知道新学期要来几个校内选拔生。他觉得学校真是多此一举，连竞赛金牌都没有，进了班里又如何？能听得懂课程吗？能跟得上进度吗？
不过没想到的是，三个竟然全是女生。
学竞赛前期花费都不少，所以竞赛生多是男生，班里也是男多女少。周围的男生几乎一溜烟的目光全集中到新来的三个女生身上了，正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
他打量着那三个新来的，在侧后排的舍友身边坐下。
“哎哎老赵你看，”旁边的舍友捅捅他的胳膊，“新来的几个都是女的。你觉得哪个好看？”
赵明轩目光落在左前方穿白衬衫的长发女生身上。
她坐得很端正，沐浴在窗边的阳光里。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她丝毫不理会，只是低头坐着安静翻看手里的册子。
从他进来到坐下，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赵明轩莫名其妙就有点不爽了。
觉得她很装。
“有什么好看的。”他故意提高音量，拉长嗓音说，“再好看有什么用，不还是吊车尾——”
全班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另外两个选拔生更是目光暗含愤怒与谴责。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不对，只得意地盯着那个人的背影。
他看见，在旁边女生对他翻了八百个花式白眼后，那个白衣服长头发的才刚刚合上书，然后回头，看向他。
赵明轩迎着她的目光，挑着眉，用表情写了四个大字——
你奈我何 ？
可那人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安静翻书。
什么话也没说。
呵。就这？
赵明轩不屑笑了声。
架子挺唬人。到底还是个忍气吞声的怂包蛋。
估计待不到一年就会滚走。
————————
“大家好，我叫程之遥。”
那个怂包蛋上台自我介绍着，笑容谦和得体，声音四平八稳。
赵明轩在下面坐着，一会儿转球玩，一会儿大声咳嗽，一会儿攥拳攒臂欣赏自己漂亮的肱二头肌。
用尽全身肢体语言表达着对这个不到一年就会滚出去的怂包蛋的不屑一顾。
等到那个人在台上，结束自我介绍时，她的目光，又一次点到他身上。
表情很是正经。可一双眼里，还是透出那种似笑非笑，捉摸不定的神情。
赵明轩抱着手臂嗤笑一声，对着她轻佻地扬起下巴，表情挑衅。
——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多年后，赵明轩会反复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他那时还太年轻，还不知道，这竟是自己噩梦的开始。
如果能穿越回当时，他只想大声吼出那三个字——
孽！缘！啊！
————————
赵明轩——两金一银，保送进华大，在最难进的学院最好的班，稳拿专业第一的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全世界最帅的男人。
那是过去式了。
现在人们都这么介绍他：
赵明轩——程之遥的男朋友。
在信息学院，无论何时，他都能稳居第二，因此人送称号——万年老二。
而第一，很不巧地，正是他女朋友，程之遥。
无论是绩点、竞赛、还是各类学生职务、团队成绩，他总能被程之遥稳稳压上一头。
过去人们对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真厉害啊！
现在人们对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女朋友真厉害啊！
赵明轩气到晚上在被子里扭曲爬行。
可恶！这个可恶的女人，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光环，夺走了所有人的仰慕。
就带着很装的那种，云淡风轻，毫不费力的样子。可恶！
不仅如此。她还夺走了他的初吻，他的第一次恋爱，他的一切的一切！
一想到当初两人阴差阳错在一起的场面，赵明轩就悔不当初，气到锤被子。
他曾经反复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终于从那个燥热沉闷、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情境中，嗅到了一丝陷阱的味道。
阴谋。这绝对是这个可怕女人的阴谋！
————————
在开学班会的那次见面后，赵明轩很快就明白了，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是在表达三个字——
你、完、了。
是的，从她出现的第一天，他就彻底完了。
程之遥进入Alpha班的第一天，就成了话题的中心；
程之遥进入Alpha班的第一个月，所有向他请教问题的人，全部都涌向程之遥；
程之遥进入Alpha班的第一个学期末，轻而易举地抢走了他专业第一的位置；
程之遥进入Alpha班的第一年，已经成了学院甚至全校的风云人物。
大家都在争相描述她的传奇。她是怎么从一个穷乡僻壤，一路走到华大，不靠保送，不靠降分，没有显赫的身世，甚至连竞赛奖牌都没有；但她就是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坦然自若地融入了新环境，参加竞赛稳拿金牌，团队协作无往不利，在实验室更是如鱼得水，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好学生……
程之遥好正派；程之遥真谦和；程之遥乐于助人；程之遥平易近人；程之遥风度翩翩；程之遥统领全局；程之遥完美无缺；程之遥是所有人的榜样……
程之遥程之遥程之遥程之遥……
这个名字像个魔咒一样盘旋在他头顶，压倒了他所有的一切。
这合理吗？这简直是Bug一样的存在！
他从最开始的轻蔑、不屑、到难以置信、到不忿、到拼命追赶、到屡次失败、到怀疑人生……
他不相信。
那种穷乡僻壤，出来的只可能是小镇做题家！
她到底凭什么能赢过我！
他开始调查她的身世。
结果让他彻底傻眼。
父亲木匠，母亲务农。祖上往上数三代，全都是农民。
他看着调查结果，手都在微微发抖。
这种出身，凭什么压我一头！
要知道，他自小家境富裕，要什么有什么，学竞赛的时候，光名师都请了十几个。而他也是高歌凯旋，一路顺风顺水，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的第一名。
可竟然就被这个三代农民的土丫头给打败了！
他不服！
从那以后，他那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眼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程、之、遥！
他的对头。他一生的死敌！
大到各类比赛、考试，小到一句话、一个观点。
他都要跟这个女人杠上。
所以班上经常出现一堂课上两人就一个话题辩论半堂课的场景。
教授倒是从来不阻止。
教授们都很鼓励这种不同观点的碰撞。说正是从辩论中才能涌现出新东西，说很欣赏两人这种亦敌亦友，你来我往，旗鼓相当的同窗情。
什么同窗情啊！没看到我话里的杀意吗老师！
而更让他生气的，则是那个女人的态度。
赵明轩有意无意地跟她接近，每次讨论总想提出点跟她不一样的观点。
而她对他暗戳戳的挑衅总是视而不见。
人前还是那副好好学生的模样，进退有据，有问必答，从不气恼。
只有他知道，这全都是假象！
只有他能看到，那个女人，偶尔投过来的眼神，就像在逗小猫小狗一样。
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真装！真可恶！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在意，越是对她好奇，越是渴望超过她。
在一次快要期末考的时候，某天下午，在一堂抽象代数课前，他跟几个同学打篮球，被激了几句，没忍住，跑她面前口嗨了起来。
“程之遥，你信不信，这学期，你专业第一的位置可保不住了，因为我啊，铁定超过你。”他抱着球站在她面前，汗都没来得及擦，就这么气喘吁吁地说。
班里的人对他的口出狂言早就习以为常，只零星几个抬头往这边望了望，笑着跟身边人悄声议论着什么。
彼时她正坐在窗边的位置，预习这堂课的内容，拿个签字笔在书上写写画画，闻言笑了下，头都没抬地说：“行啊，我等着。”
见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他的好胜心又起来了，敲了敲她的桌子：“怎么，你不信？这样吧，咱们打个赌。就用最简单的，这学期期末绩点，要是你排我前边，你可以随便跟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要是你排我前边……”
他低头看她。
她坐在窗边第一排的位置，坐姿舒展，端正挺拔。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乌黑笔直的长发从肩侧垂泄而下，映着雪白的衣领，对比鲜明。
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她整齐的发丝间起舞。他看不见她的正脸，只能看见她低垂的眼睫，唇边微带笑意。
敛目端坐，像尊通晓一切，不容亵渎的神像。
他盯着她挂着阳光的睫毛，突然鬼使神差，接着说了句：“那你就做我女朋友呗。”
这句话一下子引燃了午后昏昏欲睡的教室。全班人“唰”地一下全抬起头，望向这边，哄笑着议论起来，还有人开始大声起哄。
他在起哄声中，丝毫不怵，只混不吝地笑着，还转了下球耍帅，有些挑衅地望向她，就等着看她什么反应。
是尴尬？是害羞？是气恼？是红着脸一言不发？还是义正言辞地警告他？
在周围的声音渐渐平息的时候，他等来了她的回应。
“还用等期末考啊。”她淡定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笔帽，抬起头，眼神由下至上，缓缓撩过他的身体，最后定格在他脸上。
他望着她的双眼，微微屏住呼吸。
“不如，你现在就做我男朋友。”她笑着说。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起哄声此起彼伏，更有好事者拍着巴掌不停地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他看着那双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在此起彼伏的哄闹声中，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倒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