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后,裴岘禹和姜钰的绯闻传遍校里校外。
冉思沐也愈发自觉,将和他保持距离装不熟的方针贯彻到底。
庄子上知道裴岘禹暂住她家的那些个娃娃们没几个考上普高的,除了刘二狗,所以旁人眼里天壤之别的他们却同住一屋檐下的秘密被瞒得很死。
大考无声接近,初夏也悄悄来临,学校从周休调成了半月休。
冉思沐提着装满春装的包,按往常路线,独自穿过市场去班车站点。
菜市后门的巷子坑洼泥泞,又很逼仄,充斥着香辛料和鱼腥味道,冉思沐戴好口罩,抱着包裹快速通过。
临出巷口时,突然出现一伙人拦住去路。
尽是些打扮流气的混子,外套拉链没拉,敞着怀,里面的黑色衣服上绘着骷髅头。
个个儿弓腰驼背,一手插兜,一手夹烟,身上还挂着叮当作响的链子,说话前会像她家后院的老太爷一样咳出口痰吐掉。
呵忒,恶心。
“冉思沐吧?”
她站着没动,也没应声,只默默看着对面五颜六色的刺儿头。
为首的是个黄毛,他抽口烟,步伐嘚瑟地朝她走来,没留神踩到了松动的砖块,滑了一脚猛冲到她面前。
“咳……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很有种呢。”
“我不认识你们。”
后面又骂骂咧咧上来个红毛,指着她叫嚣,“放、放屁!你你你还收了我们老,老老大的……情书!”
“情书?”
不怪她疑惑,冉思沐的外表虽有几分和性格截然不同的甜美,但她长这么大,的确从没有收到过情书。
口吃红毛理直气壮地点头,“是是啊!可你转脸,就就给别人擦屁股用,什什什,什么意思你!看,看不起我们老大?!”
“你先等等,擦屁股?”
冉思沐努力回想近些天的厕所偶遇……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昨天大课间休息的时候,厕所里,高一时的同学周萍跟她借手纸来着。
她们俩人有过节,同班时就不对付,但拉屎毕竟是天大的事,见她一脸难色主动求援,冉思沐也不忍拒绝,手伸进兜里摸,摸出张折过的纸甩给她,还贴心地帮她揉皱了。
原以为是做数学试卷走火入魔随手扯下的草稿纸……是情书啊?
“我不知道是谁塞我口袋里的,不好意思啊。”
红毛还要说什么,被黄毛拦住,弯身朝她脸上吐烟圈,笑得猥琐,冷不丁拽下她的口罩,“嘿嘿”乐道:“谁说学霸丑?明明戴眼镜都这么可爱。”
后面几个平头小子也笑得猖狂,冉思沐有些不悦,她最讨厌烟味,皱眉退后一步。
可毕竟眼前这群混混人高马大,不是小时候她暴打的那些光屁股蛋子了,来硬的肯定不行,得智取。
她扬起笑,奉承道:“老大也是一表人才嘛,真的,我要知道那是你给我的情书,我肯定裱起来挂床头,早晚诵读。”
黄毛“哈哈”大笑,回身和他的小弟们吹牛逼,冉思沐嘴上继续不停地夸,手却悄悄探进身前的包裹里。
手机就在最外层。
她迅速解锁,裴岘禹几分钟前刚发来消息,她还没顾上看,匆忙间,就只打了“菜市后”三个字发送。
黄毛心情大好,叼着烟凑近,食指勾勾冉思沐的下巴,“那就跟哥哥们去玩?或者你当我兄弟的面亲我一口,情书这事儿我就不计较了!”
说着就伸手拽住她,脸往她面前挤。
好在裴岘禹到得快。
他是跑来的,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肩上斜挎个黑包,手上提着巧英爱吃的鸡蛋糕和给思焓带的零食。
嘴里叼根仔仔棒,眯起眼,待看清是什么人堵她后,无声地“哎哟”吁气,然后毫不客气地拨开那群平头小弟。
气势很足,只是人瞧着累够呛,裴岘禹脸皱成一团,搭上黄毛的肩,说话时喘息剧烈,“来,来来来,想亲嘴?爸爸亲你好不好?”
只是听见声音黄毛的脸色就变了,烟都吓掉了,狞笑转为谄媚,缩着脖子看向身侧,“裴、裴哥,您咋在这啊……”
裴岘禹上下扫量冉思沐,一切安然,除了看上去有些气愤和脸红。
他提了提手里的鸡蛋糕,“巧了,买东西路过。”
黄毛完全没了刚才的威风,视线在两人之间搜寻,结结巴巴的,“裴哥,你们……哥几个只晓得姜钰不能碰,头回听说这六班的书呆子也是您罩的啊……”
回应他的是冉思沐的一记眼刀和裴岘禹的头顶爆栗。
“我和他没交情。”
“别特么瞎放屁。”
裴岘禹看了眼努力装不熟的少女,撇撇嘴有些不爽,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亏他狂奔几百米赶来救驾。
想归想,他还是拉着黄毛走远些,指指冉思沐开始胡扯:“这位啊,可是冉家庄一带的女老大,锄头恶婆,没听说过?”
黄毛愣愣摇头,“没、没有,我家住镇上……”
“孤陋寡闻了吧,恶婆可是出了名儿的心狠,你别看她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啧啧,人不可貌相,我亲眼见过,手起刀落——!”
他绘声绘色地编瞎话,扬手比作铡刀时音量也瞬间拔高,黄毛吓坏了,眼看裴岘禹瞄向他的裆部遗憾摇头,连忙上手捂住。
“一般都是笑着下刀,她刚刚是不是冲你笑了?”
“对、对对……”
裴岘禹拍拍他肩膀,“还好我来得及时,看见那包没,鼓鼓囊囊的,里面肯定藏着家伙什,你胆儿真大,我见她都得规规矩矩喊一声冉姐,你竟敢调戏?”
见黄毛哆嗦着说不出话,裴岘禹冷笑一声,掐着他脖子转身。
已经蹿至185的块头压在黄毛肩侧,两人看起来十分相熟,只是那群五彩痞子的脸上清一色的灰白,恐惧是演不出来的。
裴岘禹不知道附耳又对他说了什么,甩鸡崽似的推开黄毛,一伙人屁滚尿流地跑远。
他把糕点零食袋子系好塞进包里,拍拍手,回身看向还呆站原地的冉思沐。
“走吧,回家。”
她搂紧怀里的包袱,小声道谢:“谢谢。”
他把糖果嚼得嘎嘣响,双手插在口袋里,怪声怪气的,“咱俩又没交情,谢什么?”
危机解除,冉思沐又嘴硬上了,“就是没交情才要谢啊。”
行,好,可以。
裴岘禹没脾气地笑笑,晃晃悠悠地跟在她身边,“黄毛怎么会找上你?”
“气不过吧。”
“嗯?”
“我把他塞来的情书借给别人擦屁股了。”
裴岘禹敏锐地捕捉到了“情书”二字,不由得转头看她。
视线在她清丽的侧颜盘旋许久,然后抢过她的行李提着,默然望天,冷不防道:“那他还算有点眼光。”
他何时会恭维人呢?更何况对象是她。
冉思沐不免诧异,也转头盯他半晌,想要说些不中听的话,又琢磨着毕竟刚刚承了人家的情,也不好太过刻薄,于是只左跨一步,和裴岘禹拉开距离。
“你不是不吃糖吗?”
“没办法,戒烟,嘴闲不住啊。”
“戒烟?”
“嗯哼,架也不打咯,不然他们这会儿该去的就是医院了。”
“……”
见她不吭气,裴岘禹转身停下看她,边说边退,“凭三寸不烂之舌给他们吓跑了,怎么样冉姐,酷不酷?”
冉思沐突然想起自己对他说过的话:打架、吸烟、早恋,都不酷。
她“嗯”了声,没讲别的,埋头走路。
通往冉家庄的班车停在村口,到家还有一段距离,每次回来,爷爷冉国盛都会骑着三轮来接他们。
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他们越来越大,车斗越来越小,到如今只堪堪坐得下冉思沐一人,裴岘禹在后面帮年迈的爷爷推车。
直到高考结束,他们热烈又折磨的青春暂落帷幕,小三轮跑完最后一程,也正式退休。
每年大考的这两天,都会准时降下一场大雨,仁慈地卷走酷热。
冉思沐和裴岘禹的考场在隔壁镇,要换乘两趟公交,之后照旧坐上回冉家庄的班车,爷爷穿着雨衣等在道口。
卸下身上阶段性的重担,冉思沐心情极好,整个人轻快无比。
下车后她没有打伞,甩着背包跑在雨里,肆意地大笑尖叫,像汲取能量疯长的麦苗。
她跑到三轮车旁,爷爷笑着斥了几句,冉思沐这才乖乖穿上雨衣,坐上车斗,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不同于她的喜悦,裴岘禹自考场出来,坐上公交,换乘班车,一路上望着窗外发呆,不理会难得话多的冉思沐。
高考结束了,还有什么理由留在香槐镇呢?
没有了,几个月后冉思沐要离开这里读大学,而他也要滚回裴家了。
裴岘禹心情沉重,笑不出来,看着她明艳又充满希冀的笑脸,藏在心里的不舍好像又多了一分。
他也没有撑伞,淋湿了一身,走到三轮后,像之前一样说道:“爷爷,你上车,我来推。”
冉国盛骑得并不费力,冉思沐惬意地坐在侧边,仰着脸闭起眼,任由雨滴砸下,仿佛能蓄满她颊边的酒窝。
她很白,嫩黄色雨衣衬得她更加亮眼,双腿伸直,穿着帆布鞋的脚丫轻晃,湿透的裤脚被她挽起,浅口袜沿上有根细细的装饰红绳,拴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他在车尾,双手用力把着围栏边跑边推,模糊摇晃间,那抹红色却看得分明。
“你瞅啥呢?”
裴岘禹像看到了一团火,烫得他慌忙垂头,然后盯着脚下被自己一步步踏起的水花发怔。
雨淋多了,脑子进水了?
还是近来忙碌,顾不上泄火?
他怎么可能会对冉思沐想入非非?
“要你管,扶稳点吧你。”
裴岘禹呼哧呼哧地埋头推车,突然听见冉思沐大叫:“呀!裴狗!你怎么流鼻血了!”
当晚,他躲在小房间,窗帘拉严,屋门反锁。
戴着耳机,枕边放包纸抽,身上脱了个精光。
手机里男女激战正酣,画面和声音刺激着年轻气盛的少年,兴头上,他手速加快,脑海里浮现出一团火,缠成细线绕在眼前,压根没听到门锁晃动的声响。
好一会儿后,冉思沐翻箱倒柜找来房间钥匙,冲进小卧室,兜头就是一句:“你不会是白血——”
裴岘禹白花花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薄毯被他踢在床尾,手机搁在身边,画面暂停在“老汉推车”,而他正用纸巾擦拭自己。
“——病吧……”
太突然,两个人都懵了。
冉思沐最先回神,好在他的重点部位被纸巾遮住了,脸火烧似的烫,她迅速摘下眼镜,嘴巴开了又合,最后什么都没说。
原路退出卧室,带上了门。
裴岘禹倒很坦然,他看着门的方向,将擦拭过的纸团精准投进垃圾桶。
穿上半袖和内裤,盯着天花板的吊扇出神。
还好,她进来的时候他出来了,要真给他吓出病了那他后半生的幸福可就不保了。
窗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个不停。
帘子缝隙不见月亮,不晓得躲去了哪里。
裴岘禹拿起手机,主动和冉思沐发信息:「怎么样,我身材不错吧?」
“滴滴滴”,她很快回复:「还行,是大了点。」
裴狗:「腹肌?」
呆呆:「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