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切的钟响阵阵,整个陆家躁动起来,所有人无视了宵禁的命令,陆家子弟全部出动,齐齐涌向祠堂方位。
除却陆家本家子弟,甚至还有那群孩子失踪的家长们。
在重病之中的陆子昀被匆忙赶回的陆尧章揪起,五花大绑地按在祠堂的蒲团上,抬起陆子昀的头,让他看向列祖列宗。
陆子昀浑身没了力气,自从突如其来得病后,他的丹田已经摧毁得差不多了,灵气尽散,如今与毫无灵力的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
他形销骨立,气若游丝,抬眼道:“父亲……”
换来的是陆尧章众目睽睽之下的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直接扑在地上,重重闷咳。
陆尧章面上痛苦万分,几乎声泪俱下:“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陆子昀的脑子一片混沌,他艰难起身,不明白为什么,艰涩道:“父亲……”
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是哪里出了错?他哪里没有尽到一个继承人该有的责任吗?
“想必近日大家都听闻朝阳院学生失踪一事。”陆尧章面对陆家人,扬声道:“我在外奔波,查出罪魁祸首,特来给诸位一个交代。”
人群议论纷纷。
陆尧章抬手,示意诸位安静,“是我儿陆子昀天赋不高,寻到邪术,利用身份便利加害于各位父老乡亲的孩子,他心术不正,我作为子昀父亲,深表歉意,是我管教不严,让我儿酿此过错!”
尾音铿锵有力地砸下,砸得陆子昀的头颅嗡嗡作响,眼前昏花,几乎看不清站在门口的伟岸身影。
父亲……说什么?
陆子昀听不懂了,什么叫……罪魁祸首?什么以邪术害人,心术不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尧章继续高声道:“我作为城主,即便是我的儿子,也不能包庇他,今夜……我忍痛亲手处决罪魁祸首,以平诸位愤懑之心!”
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
直到其中一个人举起手,喊道:“杀了他!”
这声音稀稀拉拉,再到整齐划一,愈来愈响,似乎连地面都在震颤。
“杀了他!我的儿子在外受了那么多苦,都是因为他!”
“杀了他,这种烂心肝的东西!不配做少城主!”
“杀了他。”
“杀了他!”
陆子昀想捂住耳朵,但被绳索绑着动弹不得,只能麻木地听所有人整齐地要他去死。
他什么都没做……他什么都没做啊!
“我没……”陆子昀艰难挤出话语,在众人的呼喊中挤出嘶哑的悲鸣,“我没做啊!”
“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不是我啊!”
众人的音调渐渐减弱几分,此时陆尧章忽然怜悯哀痛道:“到现在如此,你还执迷不悟吗?”
陆子昀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怔怔看着陆尧章那张脸,曾经和蔼的、温柔的,此刻变得陌生、遥远。
“为什么……”
明明不是我,为什么要给我定罪?
陆子昀得不到答案,他的耳朵嗡鸣,眼眶猩红,盯着陆尧章哀痛至极的脸,哑然失笑。
“哈哈哈……”
他以头抢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唇舌蔓延着血腥气,笑声也淹没在群情激愤的声音里。
原来他是棋子啊,可以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父亲利用他,母亲利用他,兄弟仇视他。
而他自己呢?时时刻刻恪守着继承者的职责,要以身作则,勤奋修炼,体谅他人……
多年以来,从无半分差错。
陆子昀满心悲凉,倒在地上,呆愣愣地数百座牌位。
他被陆尧章拎起来,拖拽到祠堂外面,被所有人观看着,一点点按下头颅,感受身后灵气流转的气流,后颈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
破空之音凌厉袭来,一枚尖利的暗器从人群缝隙中直直刺向陆尧章,后者反手将暗器拍落,劲气仍然割断了陆子昀身上的绳索。
“兄长!”
“子昀!”
一男一女的声音由远及近,陆子昀倏然抬头,眼底的欣喜和惊慌还没褪去,忽而感到喉口一凉。
他的喉咙被利刃割开,鲜血喷溅,倒映在匆匆赶来的许兰拂和陆无期的眼底是猩红的血色,似是蔓延无边的雨。
陆无期推开眼前的人,跪坐在地上接住陆子昀摇摇欲坠的身形,他捂住陆子昀的伤口,大喊:“医师!医师呢!医师!”
没人给他们叫医师。
“无、无期……”陆子昀摇摇头,含混着嗓音,微微弯起眼笑,“原来……无期不讨厌……哥哥……”
陆无期慌乱摇头,哽咽着,“不、不讨厌……从来不讨厌的……你不要死,陆子昀,我求求你不要死……”
陆子昀的泪顺着眼角滑落,气若游丝:“那群孩子……回家了吗……”
陆无期点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陆子昀的下巴,“都回来了……”
陆子昀:”那就、就好……”
他仍然在笑,清浅的笑意浮现在他苍白的脸上,想抬手擦去陆无期脸上的泪,沾血的手停在半空,骤然坠落。
陆无期倏然僵住,不敢看陆子昀的神情,轻声细语,似乎怕惊扰什么:“……兄长?”
陆尧章悲痛道:“既然子昀已死,此事就不再追究了。”
说罢,他背手而行,其余人暗流涌动,也纷纷散去。
陆无期抱着陆子昀逐渐变冷的尸身,一声声唤,却再听不见回应。
掌心黏腻,温热的血也在冷却,陆无期闭上眼,想起幼时他不论躲在哪里,陆子昀都能找到他,拿一块糕点笑着把他哄出来。
但如今……
他的兄长,再也不会来找他了。
……
陆府中心书房之内,一声响动。
咔嚓。
茶盏摔碎,滚烫的热茶洇湿地面,水渍倒映着相对的二人,一坐一站。
陆尧章面容浮现出狰狞的愤怒,全然没有在外的和蔼,指着平静安然的方婧,怒吼:“方婧!你要撕毁合约吗?!”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黑市的监管令牌没了,妖奴躁动,我好不容易镇压那群不安分的妖,结果那群‘货物’也没了!你的人接管黑市,到头来还不是什么用都没有,甚至把眼睛弄丢了!”
方婧甩了甩指尖的茶渍,重新倒了一杯,慢条斯理地饮茶,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急什么?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陆尧章一甩袖子,咬牙:“不糟糕?说的轻巧!那群擅闯者究竟什么来头,居然什么都查不出来?若不是我想尽办法转移视线,待此事暴露出去,你我二人都别想活!”
在茶杯掩饰下的唇微微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方婧道:“这个最大的问题,你不是已经让陆子昀背了么?人也死了,死无对证。”
陆尧章的神色阴沉。
方婧不紧不慢:“况且,不是还有底牌么?”
陆尧章被方婧提醒,这才勉强稳定下来,喃喃:“对,对……还有底牌……还有洛云凝。”
他一时都忘记方婧还在场,伸手握住花瓶,缓慢旋扭,只听金属锁扣搭上的清脆之音,书架侧移,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入口,雾气瞬间溢出,周遭气温降低好几度。
入口边缘凝结冰霜,陆尧章跌跌撞撞向内走,方婧抬脚跟上去。
一条极长的甬道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伸手不见五指,方婧的脚步极为轻缓,跟着陆尧章,眼见尽头,豁然开朗。
烛火通明。
彻夜不熄的鲛油灯的灯芯遇风摇曳,投落在墙面的身影晃动,正中坐落着木质刑架台,上面绑着一位残缺不全的女人。
她四肢全无,九条蓬松的尾巴已经沾了许多的血和泥,不复松软,软趴趴地堆叠在地上。那张瘦弱的脸泛着青灰色,干瘪眼皮流的血几乎糊了满脸,发丝披散遮掩着骇人的景象。
方婧几乎要被这个场景震住。
她看着陆尧章一步一步走向洛云凝的尸首,沾湿了帕子,像爱人一样轻柔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污。
但陆尧章眼底并无情意,只有浓浓的野心。
密室里浮动着鲛油的奢靡气味,可保护尸身不腐,消解异味,空气夹杂着浅淡尸腐的臭气,更多的是近乎窒息的浓香。
九尾狐妖的能力本身就有精神影响方面,加之鲛油,眼前景象更是会勾起人心中的欲望伊始。
陆尧章捧着洛云凝的脸,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云凝啊,借用一下你的心脏,帮我找到你的眼睛吧。”
他扬起狰狞的弧度,近乎癫狂,“你的眼睛,你的能力才是最好用的东西,正因为有你,家主之位我唾手可得,我的对手都死了,任何不想臣服于我的人都会臣服于我,整个陆家、整个风羽城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陆尧章拨开洛云凝的发帘,轻声轻语:“我救了你,给了你一个栖身之所,妖最是重情重义,云凝啊,你得报恩。”
“如果你的心脏没有用处,我就只能……挖掉你儿子的眼睛了。”
“妖血脉相连,作为母亲最疼你的儿子,你不会忍心不帮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