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杏晓不知自己因何事要被带到衙门问话,因此来了之后便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民妇花杏晓……参见官爷。”
云海尘没开口,问话的是燕鸿云:“不必惊慌,今日传你来是有话要问,只要你如实回答本官的问题,不用多时就可以离开了。”
可花杏晓还是有点儿忐忑:“好,官爷问吧。”
“本官这儿有一张卖身契,上书两年前,箫倚歌将其弟弟箫人玉卖给了金照古为奴,你身为媒人,名字也赫然在列,”燕鸿云拍了一下惊堂木,尽显官威:“本官问你,此事是真是假,箫倚歌是否是自愿签下的那张卖身契?”
两年前……花杏晓极力回想着,少倾后忽然瞪大了眼睛,像是记起了什么一样:“对对,是有这么个事儿。”
云海尘眯了眯眼睛,这么多年的大理寺右少卿毕竟不是白当的,他自有一套审案的法子:“就是说,此事是你促成的?”
花杏晓笑的有些刻意:“啊对,民妇干的就是这行当,若有人愿意典卖自己的家眷给那些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民妇也乐意在其中赚点儿辛苦钱不是。”
云海尘不急不慢的继续问:“那当年是箫倚歌主动去找的你,还是你从别人口中知道了箫倚歌和她弟弟?”
“是箫姑娘来找的民妇,她听说民妇有门路,便主动来寻我,问能不能帮他弟弟找个好人家。要说起好人家,那整个兴平县,再挑不出比金府更好的了,就连金府的下人,穿戴的都比普通百姓好上很多,箫姑娘的弟弟若是卖进了金府,日子指不定过的多好呢。”花杏晓说完还邀功似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金照古。
云海尘不动声色:“那你见过箫倚歌和箫人玉姐弟二人么?”
“当然见过了,”花杏晓此时笑的又有些扭捏:“做媒人的,若是不知道主顾的样貌怎么能行呢。”
云海尘“嗯”了一声,面色瞧不出喜怒,他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点着,发出几下轻不可闻的敲击声,忽然又将话头引向了箫人玉,可目光却是在看归庭客:“箫人玉,那你呢,见过这位花媒人么?”
箫人玉刚要应声,归庭客却抢在他之前迈出一步回话:“回大人的话,草民并未见过这位花媒人,她方才所言,字字虚假。”
箫人玉一开始还不明白归庭客为何要装成自己说话,可紧接着就猜得了他二人的用意,金照古和燕鸿云更是有一瞬的慌乱,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诶?你不……”
若是再多说一个字,花杏晓就会识破云海尘的意图,因此他一个眼风扫过那两人,语气酷寒道:“本官看谁敢放肆!扰乱公堂者,概罚不赦!”
云海尘的脾气他们都领教过了,燕鸿云会被金钱所利诱,但云海尘不会,他说要罚,就不会顾及谁的脸面。因此两人登时噤声。
云海尘又将目光移向花杏晓:“花杏晓,箫人玉说你撒谎,你如何解释?”
花杏晓全然不知他二人给自己设了个圈套,迫不及待的就要往里跳,指着归庭客道:“大人,民妇没有撒谎,是他诓骗大人!当年箫倚歌真的带着他来见过民妇!”
此言一出,金照古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燕鸿云更是羞惭的抬不起头,花杏晓睁着眼睛说瞎话,被人套了话还丝毫不知!如此一来,她的证词就当不得真了!
听到花杏晓这么说,云海尘方才还紧绷的面色慢慢和缓了下来,他也没意识到自己情绪上的微妙转变,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盯着花杏晓,目光深浅难测。
花杏晓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她不知道这位官爷为何要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因此战战兢兢、如芒在背。云海尘的目光就像是一束刺穿暗夜的阳光,让所有隐藏在暮色中的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花杏晓本就心中有鬼,因此在他锐利的目光下越发的惴惴不安,直到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的时候,云海尘却暂时放过了她,转而去问箫人玉了。
他这次是真的在看箫人玉:“箫人玉,你呢,见过这位花媒人么?”
箫人玉会意,恭顺的应道:“回大人的话,草民并未见过此人。”
“欸?你不是……”花杏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的神思有些迟钝,不明白为何短短两句话的功夫,箫人玉就变了个人。
倒是归庭客一脸假笑的提醒她:“花媒人,在下是云大人身边的侍卫首领,名唤归庭客,这位才是真正的箫人玉。”说罢将手指向了一旁。
花杏晓即便是再蠢笨,此刻也醒悟过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诓瞒官员的恐惧,故而她慌慌张张的对云海尘解释:“大人!大人恕罪!是民妇记错了……民妇……民妇真的见过箫人玉,只不过时隔两年,民妇记不太清他的样貌了!”许是怕云海尘降罪,她越说越急切:“民妇身为媒人,每个月见的人数不胜数,怎么可能所有人的脸都记得那么分明!”
云海尘没说话,只是将目光瞥向了时酿春,时酿春心领神会,紧接着站出来故技重施:“你撒谎!我何时带我弟弟去找过你!我看你压根就是收了金家的钱财,所以才空口白牙的帮他作伪证!”
这话的诱导之意太明显了,花杏晓惶急之下再一次上当,将时酿春误认成了箫倚歌:“我没有!你才是说谎!明明就是你自己要卖你弟弟,现在又不肯承认!”说罢又看向云海尘:“大人,民妇真的没有撒谎!确实是民妇记错了!”
时酿春阴寒的笑了:“花杏晓,你记错了箫人玉的样貌,难道连箫倚歌的样貌也记错了?”
花杏晓闻言神色一片空白:“什么……”
时酿春一步步逼近她,再开口的声音像是锁魂的铁链,死死的勒在花杏晓的脖颈上,勒的她喘不过气,更说不出话:“你说我是箫倚歌,可真正的箫倚歌,早在两年前就死了啊……”
“什么!”花杏晓听了这话霎时间面色灰白,脸上的惊慌更是掩盖不住,甚至震愕到忘了开口辩解,云海尘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开口逼问道:“花杏晓,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实招来,箫倚歌到底有没有去找过你,想通过你将其弟箫人玉卖给别人为奴?若再敢欺蔽本官,决不轻饶!”
花杏晓乱了阵脚,险些就要说出真相:“民妇……”
“花媒人!”就在她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吕明秋却及时的开口提醒了,虽说是提醒,实则含着几分威胁的意味:“真相到底为何,只有你、金氏祖孙和箫家姐弟知道,虽说已经过去两年,但事关重大,因此你莫要诓瞒,云大人和燕大人身为官员,审犯判案都遵照律例行事,容不得你故弄玄虚,却也不会对你随意用刑,因此……你还是想清楚再说!”
此言一出,时酿春愤声道:“吕明秋!你故意的!”吕明秋的话没有明说什么,可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在暗示花杏晓:没有人知道当年内情,云海尘也不知道,因此不管你怎么说,他都不能无端治你的罪。
花杏晓自然也听懂了这番暗示,因此她在听到吕明秋这话后清醒了几分,就像是突然噎住了一样,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霎时止住,低垂的头颅遮掩住了她慌不择路的眼神,花杏晓在斟酌,在掂量。
吕明秋毫不在乎旁人的指摘,甚至连云海尘寒霜一般的眼神也视若无睹:“时姑娘,在下只不过提醒花媒人不要说谎,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分明……”时酿春还要与他争辩,吕明秋却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怎么,方才时姑娘故意诱导花媒人将你认作箫倚歌,如今我说几句公道话而已,就这么天理难容了?”
时酿春气的面色通红,还想再反驳对方,却被燕鸿云开口制止,惊堂木拍在桌案上的声音登时响起,吓得人心头一惊:“肃静!这是公堂,不是你们斗嘴的地方!花杏晓,你好好想想两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争吵的间隙,花杏晓逐渐冷静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口不择言:“回大人的话,民妇方才仔细想了想,两年前箫姑娘确实曾去找过民妇,求民妇帮她弟弟找个好家主,只不过她是带着箫公子的画像去的,大人知道的,画像即便画的再相似,也与真人有几分差距,更何况此事已经过去两年了,民妇记忆模糊,认错了人也是正常的。”
“噢?”云海尘原本也没指望花杏晓真的会被自己三言两语吓得什么都招,他审过的嫌犯太多了,十个里面有七个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因此能让对方露出马脚就够了,剩下的,慢慢查便是:“认错了箫人玉,连箫倚歌也认错了?”
“嗐,”花杏晓又恢复了先前那副腻笑的模样:“让大人见笑了,民妇这把年纪了,认错了人再正常不过了。况且民妇与箫家姐弟交集不多,不知箫姑娘已经香消玉殒,又加之这位姑娘故意误导,所以民妇才说错了。”
花杏晓一番话,将责任都推给了时酿春,自己却变成了无辜的那个,如此嘴脸,实在让人生厌。
时酿春和箫人玉闻言自然生气,可花杏晓就是一口咬死她记错了样貌,偏偏还改了口供,说当日箫倚歌是带着箫人玉的画像去找她的,如此一来,箫人玉即便再如何反驳自己没见过对方也无用了。
时酿春没料到花杏晓竟敢如此混淆视听,她气急之下,本想再说什么去震慑对方,可吕明秋身为讼师也不是吃素的,见花杏晓这边暂时糊弄过去了,紧接着就要求:“证人已经问过了,接下来,是否该对比一下箫倚歌的字迹?”
对,还有字迹可以作证,时酿春和箫人玉便急急的看向云海尘,归庭客早已将箫倚歌的遗墨呈给他,那是从月听窗带来的账本,两年前箫倚歌没死的时候,她是月听窗的掌柜,所有的账目都是由她来写。
不必吕明秋提醒,云海尘自然不会忘记这一点,他打开月听窗的账本,细细对比卖身契上箫倚歌签下的名字,可是不看还好,一看不禁让人面色凝重起来,只见卖身契上的名字和账本上的字迹,不管是笔锋还是行笔的习惯都极为相近,云海尘不愿轻易下定论,便继续翻找账本,试图从上面找到箫倚歌的名字,但找到之后,他却心下一沉,因为这两个字迹实在是……太像了。
云海尘的情绪外露,旁人见状自然也能推测出卖身契和账本上的字迹是一样的,因此吕明秋便略显得意的提醒道:“云大人,如何啊?那卖身契上的名字,是不是箫姑娘亲自签下的?若是云大人难以分辨,何不让燕大人也帮忙看上一看呢?”
燕鸿云呵呵笑了两声:“云大人,事关金公子清白,可否让下官也看一看物证?”
他虽是请求的语气,但云海尘却不能独断专行,将物证藏起不让对方看,只好递给了一旁的衙役。
燕鸿云接过后,装模作样的看了少倾,随后一拍惊堂木,威风凛凛的就要给此案下结论:“箫人玉,经比对,这卖身契上的字迹和账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由此可以断定,两年前,你姐姐确实将你卖给了金公子为奴,金公子便是你的家主,既是主仆关系,那当日在香行处发生的事情,就算不得犯奸未果了。”
“不……”箫人玉如坠冰窟,颤声道:“我不信……我阿姐不可能将我卖给金照古为奴!”
金照古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那你自己看看那卖身契,你亲姐姐的字迹你总不能不认得吧!”
许是怕箫人玉不死心,燕鸿云便示意一旁的皂隶将卖身契拿给箫人玉看,只不过要提防着他撕毁。
箫人玉睁大一双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手上的卖身契,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箫倚歌的确在两年前将自己卖给了金照古为奴,而且阿姐的字迹他绝不会认错,这真的是箫倚歌亲自签下的契据。
箫人玉眼中慢慢流露出悲愤之色,像是从山口喷出的地火,灼灼的热浪誓要吞噬周遭一切生灵。他下意识就要去抢夺那张卖身契,却被皂隶眼疾手快的躲开,同时抬脚将其踹翻在地。
“箫人玉!”时酿春被吓变了脸色,即刻蹲下身去查看:“你没事吧?”箫人玉毫无防备的摔在地上,皂隶这一脚踹的不轻,箫人玉痛苦的蜷缩在地上闷咳起来,时酿春见状怒吼那皂隶:“你凭什么踹人!”
云海尘见此情形也暗中生怒,可那踹人的皂隶却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他要抢本案物证,我出手阻止而已,有何不可!”
“你……”时酿春本欲再开口与其争辩,可上座的云海尘却面露愠色:“他若是举止不当,自有本官和县令依律处置,何时轮得到你自作主张了?还是说……”云海尘将目光转向燕鸿云,故意发话责问:“是燕大人私下授意的?”
燕鸿云急忙否认:“不不!云大人可不能随意冤枉别人!下官方才并未开口说话啊!”
“冤枉你?”云海尘厉声道:“本官在京审案多年,别说是大理寺,即便是刑部和都察院,也没有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