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入京前

阴暗背阴的房间被风吹得咔咔作响，攥在屋檐上的白绫缓缓飘荡，周围一片安静，屋内的劣质碳火发出碰的一声炸响。

再往外隔一个院子，哭嚎的声音弥漫每一个角落，一口黑色的棺材摆在屋内的正中央，火盆前跪坐了一个夫人还有一位男童。

“老爷，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夫人哭地面色泛红。

一个梳着双发髻的小女孩睁着眼睛躲在角落里偷看，那是他的父亲，但是她却哭不出来，她身穿丧服就那么看了几秒然后转身就跑走了。

“阿娘！”她朝着院子跑，边跑边喊阿娘。

“滚，收拾东西走人！”几个下人堵在破败的院子门口。

他们扯着一个软弱的女人，那女人五官算得上娇美，但是脸色枯黄气色衰败，看起来也就不怎么好看了。

“凭什么赶我走，我是十三姨娘。”崔萍死死扒住门板。

“放开我娘，”女娃冲过来抱着下人的腿，“放开我娘！”

那小人抬脚一踢就把女娃踢倒在了草地上。

“我告诉你们，如今老爷死了，整个府上都是大夫人做主，今天你们不走，明天就等着被打死后扔出去吧。”

下人们威胁地看着她们，女娃的眼泪忍不住从眼尾渗了出来。

他们走后，崔萍沉默地走进屋开始收拾东西，她绷着嘴角收拾着桌上的布匹和剪刀，她是个有些气性的人，宁愿走出去也不想被人看见是被赶出去的。

女娃擦着眼泪迈着小小的步子跟在娘亲身后，她心疼地伸手拉住崔萍的小拇指，抽泣道：“阿娘，以后等我有出息了，我一定不让阿娘受苦。”

崔萍本来内心像是枯井一样没有波澜，但是这一刻她哭了，眼泪止不住地沿着脸颊滚落，她紧紧抱着眼前的娃娃。

那一天恰是大雪节气，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崔萍拉着女儿的手离开这冰冷的地方。

崔萍原本跟的那一户人家姓季，但是走出那所大门后，她摸着女儿的发顶说：“你以后跟我姓，姓崔名淋。”

崔琳这个孩子似乎天生与13有缘，她母亲是季家纳的第十三房小妾，崔琳又恰好是季家第13个孩子，于是人人喊她十三娘，这是一直以来都没变的，即使崔氏离开了季家也依旧没变。

两个人跌跌撞撞来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来年春天。

风吹低了花草的脊梁，相国寺的梵音飘荡在天空中。

十三娘常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绣花草，这一坐就是一整天。

太阳慢慢升起又渐渐落下，她坐在朝阳里迎接晚霞，崔氏深知她颇有天赋于是每日很早就出门收衣服，替人浆洗衣物供她学艺。

看着远处的太阳再一次落于山谷之间，她总会想太阳落地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山的那边又是什么。

记得有几次有些个大和尚从外面游历回来，十三娘坐在台阶底下感受着一片阴影缓缓压过她的头顶。

“你在绣什么？”大和尚手盘佛珠缓缓弯下腰坐在她的身侧，嗓音像是玉珠一样温润悦耳。

十三娘没抬头，“我在绣我脚下的这朵蒲公英。”

大和尚笑了笑，“绣地真像，那你是不是会绣很多东西?”

十三娘点头，“只要是我见过的我都能绣出来。”

大和尚问：“那你会绣大海吗？”

“大海?”十三娘停下手里的针线抬头看着大和尚透彻的眼睛，疑惑道：“什么是大海?”

“大海就是一片湛蓝的水，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广阔浩瀚。”

十三娘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天慢慢变黑，大和尚陪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她也拿着手里的东西回去，腿都坐麻了，走起路上摇摇晃晃有几分滑稽。

一间小小的屋子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借着烛火的光十三娘看着手里的书，书是寺里借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书，只是跟寺里和尚学了识字之后没事就翻翻看几页。

等到油灯差不多燃烬，门口发出咔咔的响声，十三娘蹦下椅子看着从门的那一端走进来的崔氏。

崔氏一脸疲惫地坐在床上，发沉的眼睛看着十三娘道：“今天的功课我看看。”

“好。”十三娘将今天绣的东西递过去。

崔氏泡出褶皱的手触碰着细密的针脚，她说话的声音终于柔了几分，“十三娘，你真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

“阿娘以前绣得很好吗？”

“我就学过一个月，但是那里的师傅们都很喜欢我，说我有天赋，你现在也有天赋，那肯定是随了我的，”崔氏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如果我当年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娘，我肯定比你还厉害。”

十三娘认真想了想，道：“等我学成了赚了钱，也送你去学刺绣。”

崔氏皱了皱眉，“我学什么，我都这个年纪了，早就没那份心了。”

“想学再晚也不怕啊，我今天看书，书上说苏洵27岁才开始读书但是最后也中了进士。”

崔氏摇头，“我不去，我都一把年纪了，以后干脆找一个荒地种菜得了，还学什么刺绣，我一把年纪再去学岂不被人笑死。”

“所以你要努力，以后娘的盼头都是你了。”

十三娘垂下眼睑，微弱的烛火在她的鼻梁上落下阴影，她犹豫了好久试探道：“等我学成了，我想去外面看看。”

“到时候肯定都依你啊。”崔氏收拾收拾东西拉开被子，母女二人相拥入睡。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

十三娘做了绣楼里的学徒，坐在宽敞的房间里看着许多和自己一样的绣娘，她无意总会瞥到她们的作品，她们不仅绣地比她好而且绣地还比她快。

她握着手里的针线，坐在凳子上看着被扎出血甚至全是茧子的指腹，她觉得其实她也没什么天赋。

她常常坐在阴凉的巷子里，找一个合适的台阶开始绣，她知道自己不算有天赋后，每一次都绣地很慢，她想绣过的地方都比之前好上一点再一点，即使这需要很长的时候思考。

她知道她的平凡，她的普通，她的平庸，于是努力用更多的时间做的更好，达到最后与那些天赋异禀的人展示出作品的同一水平，于是她也活成了别人眼里天赋异禀的人。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她从窗外看去，只见崔氏提了一碗豆腐花嘴角泛笑地走了进来。

崔氏笑看着她，说道：“禾夫人说你最近进步很大，不愧是我的孩子，多吃点，这是你喜欢吃的豆腐花。”

“对了，”崔氏从布兜里掏出一截子绿布，“你不是喜欢绿色吗？你的名字里有两个木所以我给你买了绿布做衣衫。”

十三娘愣愣地看着崔氏手里的绿布，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绿布，名字更不是她能左右更改的。因为一个淋字，就觉得她应该喜欢绿色吗？

随着她的绣艺越来越好，十三娘成为了一位很有名的绣娘，宫里的人也会来采购她的绣品。

窄小的房间渐渐变得敞亮，她们的生活一日比一日好，十三娘的生活里也不再只有刺绣。

一日京城醉仙楼里很是热闹，一伙子富家子弟在楼上吃喝玩乐。

杜衡喝地有点晕，于是将杯子里还剩的酒撒到了窗外，旁边有人起哄道：“杜公子是不是不敢喝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话间楼下传来一声惊呼，杜衡往下看去，只见他的酒泼了一个姑娘一身，十三娘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个泼皮无赖也不想在这里被人看笑话于是抬脚就走。

杜衡惭愧地追了出去，脸上笑地比哭还难看，他娘最喜欢十三娘的绣品，如今该如何是好！

他又是递披风又是点头哈腰，“十三娘啊，你等等我，今天的事情很是对不起啊。”

“没事。”十三娘话少。

杜衡看着那张古板脸，一时间心情也不大好，和她娘一样动不动就一个表情，他捅了捅她的胳膊，“哎！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你骑过马吗？”

十三娘表情微微凝重，杜衡拍手一笑，“我就知道你没去过，改天我带你去我家的马场看看，我家昨天又生了一个小马崽，全身红红的，我打算取名叫做红宝石。”

骑马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十三娘第一天根本连马背都没上去过，杜衡这个人纯贱，他总是轻轻松松登上马然后嘚瑟地在十三娘面前骑上几圈。

十三娘那般不服输的性子第二天非要骑上去，当然第二天还是失败了。

在不断的尝试中，两个性格相差极大的人居然混成了好朋友。

杜衡家是经商的，十三娘在和他的相处中潜移默化就被他影响，他的商队可以走到很多地方，是否会经过大海?

十三娘道：“杜衡，你看过大海吗？”

杜衡牵着缰绳：“当然看过，我还知道什么味道，咸咸的。”

从那以后十三娘渐渐放下刺绣，钻摸起了经商。

一日她去面馆吃饭，看着隔壁肉铺忍不住对店里的伙计说道：“你们家如果和隔壁肉铺合并，肯定生意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