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清凉的气息尚未被热浪覆盖,尤府绣楼中是银钿忙碌的身影。因为不是以官身前去清河郡,所以此行只有楚竹相伴左右,得知这一消息的银钿不情不愿的收拾着行囊,脸上满是担忧。
“奴婢自小就伴小姐左右,小姐也从未离开过奴婢,眼下要去那么久,楚竹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小姐……”银钿嘴上的话不停,手上的动作也麻利许多。
等一切收拾妥当,瞧着尤锦一上了马车,银钿隐忍一早上的泪水终于止不住落了下来。
尤锦一看在眼中,并未开口安慰,只怕她一开口,银钿哭的更厉害。
日出东方,炽热如金的骄阳缓缓升起,带着一丝闷热笼罩在身边。
奉京城的城门外,两匹高大的黑马驮着两个高大的人不耐烦的来回踱步。
马背上的人瞧见尤府的马车后,一拉手中的缰绳,黑色的骏马狂奔而去,扬起满天黄褐色的灰尘。
楚竹挥了挥飞至面前的尘土,眉头紧皱,瞧着已经没有渐渐消失的身影,面露不悦。
“小姐,大殿下他们已经起码先行一步了。”
“嗯。”尤锦一掀起帘幔,只瞧见渐渐远行的两个黑点。
她没指望他能真的与她同行,毕竟他前去清河郡也是被逼无奈,而他恰好又知道此行是因她导致,能给她好脸色才怪。
“不用管他们,我们走我们的。”
乘坐马车并不是因为她不会骑马,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份。
萧乾元生气的原因还有另一个,那便是同她扮作一对出门游玩的豪绅夫妇,见她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尤锦一心中便觉得舒畅。
出了奉京十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艳阳高照下,即使身处平原,也如置身一片荒漠。
马车内虽有冰鉴,有一时的清凉。可终究抵不过路途遥远,冰鉴中的冰已融化成冰水,周身很快被一股热浪笼罩。
尤锦一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汗水。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楚竹将马车停稳:“小姐,大殿下在前面小溪处休憩,我们也下车休整一番再赶路吧。”
尤锦一点点头,架不住日光的烤晒,整个人都蔫蔫的。
不远处的大树下,萧乾元主仆二人正饮着清水,怡然自得。
萧乾元只瞟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去,让她们过来休息。”
秦起含在口中的水未来得及咽下,恰在喉咙中差点断了气。
他咳嗽不止,而他的主子却看也不看,只一味的让他去请两个姑娘过来:“还不快去。”
小溪边上只有这一棵大树,若想凉快一些,没有更好的地方。然而那对主仆像是傻子一样,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他明明看向他处,余光仍稳稳的落在那抹倩影身上。瞧着她拢起自己的裙摆,小心翼翼将纤细小巧的手探入溪水中,似是察觉到水中的凉意,她仰头看向身边的女子,笑容如溪水中的波光粼粼,甚是耀眼。
秦起好不容易忍下咳嗽,一边抱怨一边离开树荫:“明明就在意,偏要装作不在意。”
走出几步后,秦起恢复正常神色,毕竟……
他看向不远处正弯腰搀扶自己小姐的楚竹,忆起前往寒山郡的途中,他可是差点栽在那个小姑娘手中,功夫了得不说,害得他差点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在她面前,可不敢掉以轻心。
“少夫人,天太热,少爷让您过去乘凉。”
初听到这个称呼,尤锦一一怔,缓过神后,她擦着额前的汗水看向大树下的身影。
萧乾元的身影没入古树农荫之下,修长的轮廓被斑驳的光影切割,明明灭灭间更添几分孤绝。
树影婆娑间,只见他半张侧脸,鼻梁如峰,下颌线利落似刃,唇薄却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
这般立在红尘边缘,分明是谪仙落了影,偏叫路过的人看痴了去。
“小姐,我们过去吧。”楚竹一门心思扑在自己小姐身上,搀扶着她要往大树那边走。
秦起一脸不悦,嘴里嘟囔道:“哪有什么小姐……”
楚竹停下脚步看向他,他下一秒看向他处,哼起了小曲。
尤锦一拍了拍楚竹的手,示意她不必计较。
楚竹脸色难看,嘴上乖巧听话:“少夫人注意脚下。”
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坐落在树荫中,楚竹将怀中的锦帕铺在石头上,才搀着尤锦一坐下。
自她们主仆二人进入树荫下,萧乾元都未正眼瞧一下,倒是回到他身边的秦起好似眼睛不舒服,各种挤眉弄眼。
一路上,萧乾元冷言冷语,甚至不发一言。尤锦一盯着他的侧脸,没好气的说道:“有些人还真是莫名的相像,明明是两个人偏生不出一张会说话的嘴来。”
听到这番话,秦起下意识的看向萧乾元,得到的是来自自家主子的白眼。
秦起轻哼一声,转身将手中的石子远远抛入水中,激起小小浪花。
风起,吹起一阵凉意扑面而来,一直看向远处的萧乾元后退一步挡在尤锦一的身前。
察觉到异样,尤锦一站起身,观察着四周。
楚竹握紧手中的剑,已经做好迎击敌人的准备。
“殿下,有情况。”秦起转身返回到萧乾元身边。
突然,暗处寒光暴起!黑衣人自四面八方涌来,刀剑交织成网。萧乾元将立于一旁的长剑递给她一把,护着她后退几步。
转身要拿剑的秦起看见空空如也的大石头猛然一愣,根本顾不得围拢上来的黑衣人。
就在其中一名黑衣人挥剑而下的时候,秦起被楚竹猛的拽到一边将,用自己的剑挡下那一击。
她急欲上前,却被几名蒙面客横剑拦住。
“走。”萧乾元并不想同黑衣人一战,拉着她频频撤退。
隔着厮杀的人群,她同楚竹视线相撞。
黑衣人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他们可以杀掉不少黑衣人,但等他们力竭之时便是黑衣人的囊中之物。
她向楚竹摇摇头,转身跟随萧乾元往西行。
被众多黑衣人隔开的楚竹同秦起亦步亦趋往东而去。
黑衣人面面相觑,随即兵分两路相继追去。
尤锦一手持长剑跟在萧乾元的身后,不像是豪绅夫妇游玩天地间,倒像是江湖侠侣闯荡人间。
路上并无遮挡,加上黑衣人跟着紧,很快他们再次被黑衣人包围。
尤锦一握紧剑鞘,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
剑光如虹,映照着两人的面孔冷冽,二人脊背相抵,在黑衣人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她的剑法轻灵迅捷,每一剑都精准挑开敌人的咽喉,带着一串血珠。他的剑锋则霸道凌厉,横扫之处,黑衣人如麦秆般倒下,血雾在日光下弥漫。
“左边!”她低喝一声,他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将偷袭者的兵刃斩断。她顺势旋身,剑锋划过那人脖颈,血溅三尺。
萧乾元剑锋一转,挡开迎面而来的长剑,尤锦一则矮身从他臂下掠过,一剑刺穿另一人的心口。
二人招式衔接天衣无缝,仿佛心有灵犀,无需言语。
她微微喘息,剑尖垂地,便觉身后而来长剑掠起的剑气。
萧乾元反应迅速,见避闪不及,以身为盾挡在她身前。
感受到肩膀上那双用尽力气的手,尤锦一顿时明白萧乾元的打算,她紧紧贴在萧乾元身前,挥起手中的长剑,用惯性扭转两个人的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方转了向,黑衣人的长剑已经直直的刺入她的肩颈。
尤锦一身后的萧乾元看见这一幕,毫不迟疑挥剑斩下那黑衣人的手掌。
黑衣人的手还握着长剑,已然与自己的身体分离,看见自己血淋淋的断手,不能接受的大喊一声,看向他们二人时,眼里的恐惧犹如见到魑魅魍魉。自知眼下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黑衣人果断做出决定,转身逃跑。
尤锦一肩上受了伤,鲜血瞬间染红她素白的衣衫,本就被日头晒的毫无血色的小脸,此刻看上去更加苍白。
她躺在萧乾元的怀中,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翻涌的忧色,她染血的唇角忽然轻轻扬起:“为什么?”
他神色一滞,眼底的波澜瞬间被强行压下,又恢复了往日深潭般的平静。可攥着她手腕的指节却无意识地收紧,泄露了那一瞬的慌乱。
灼热的风将眼前的景色吹的凌乱,蝉鸣声渐渐变得缥缈,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纱,时远时近。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光影如同被水晕开的墨,一点点涣散开来。
“萧……”她张了张口,却没能叫出他的名字,只吐出一缕微弱的气息。
世界骤然倾斜。
她阖上双眼前,恍惚间看见他瞳孔骤缩,脸上的冷静寸寸崩裂。
蝉声彻底消失,黑暗吞噬了一切。
尤锦一在黑暗中挣扎,她看不清周身的景色,却犹如置身冰天雪地之间,好似又回到那个慢慢失去温度的冬日。
“锦儿。”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自黑暗尽头传来,她忍下心中寒意,想要寻到声音的来源。
“别怪我。”
尤锦一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出路,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只要能救我出去,便不怪你。”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她,正当她无计可施的时候,察觉到一股暖流自指尖传来,她迫不及待的偎了上去,生怕这莫名出现的温暖再莫名消失。
暖意慢慢笼罩全身,她的意识渐渐涣散。
“锦儿……”
声音低沉而温厚,像冬日里煨在炉边的一壶热茶,醇暖的气息丝丝缕缕沁入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