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安白留宿在希佩尔房里。
等到天光乍泄,他才起身,亲了亲希佩尔,随后悄悄回到了主屋。
平日里,若无特别的事,艾冬都会在主屋等他。昨日若非新婚第二日,安白也该回去的。
毕竟艾冬自管家以来,还未被位高的雌虫压制过,早会的事,恐怕让他受了委屈。虽然他面上不显,安白作为伴侣,也该关照到才行。
然而到了主屋,却没见到虫留下的痕迹。
艾冬?
访客记录也是空白。
安白抿抿唇,离开主屋,无声地刷开艾冬的房间门。
轻微的呼吸声自屋内传来,给这里增添了几许活的气息。
艾冬知道我不回,就不等我了吗?
安白不动声色地慢慢踱步到床边,小心地半跪在地上。
窗帘尚未开启,大片的阴影笼罩着屋子,让床上虫的面容也变得不甚分明。
安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直到对方从懒觉中翻了个身,呵欠呵欠,闭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按上了床头的窗帘开关。
丝被从艾冬的肩头滑下,像是落花飘到了地上。
安白开口唤道:“艾冬。”
艾冬激灵了一下,张开眼睛。
“雄主,你怎么在这儿?”
“我才要问你,”安白埋怨道,“我在主屋找不到你。你怎么忽然回自己的屋子了?”
艾冬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雄主要找我。”
“不是这个问题。”
安白反驳道,“你一直睡在我的屋子啊。”
艾冬开始明白雄虫的意思。
雄虫默认艾冬就该睡在他的房间,因为自小到大,这已成了定例。
可是在艾冬眼里,却不是这样的。
“雄主的屋子是雄主的,艾冬只是暂住而已。”艾冬很自然地说道,“雄主需要艾冬的时候,艾冬便在那里。从前,家里没有别的虫,也没有雌君和第二侍,所以,即使雄主不在,艾冬也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现在,家里的虫多了起来,雄主有时,会传幸别的家虫,艾冬再呆在那儿,就不妥了。”
他说得诚恳,没成想安白渐渐眼泪汪汪。
“艾冬在说什么呀?”安白撑起发麻的腿,从地上挪到了床上,紧紧抓住了艾冬的手,略微哽咽道,“为什么要说需不需要、妥不妥这样的话?艾冬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以后也不会变呀。”
“雄主……”艾冬有些难过,“你别哭,我没想让你哭。”
“我没哭。”安白抹了抹眼角,没流下来就不算,眼眶红也不算,“我就是觉得你说的不对。就算有别的虫又怎么样?艾冬对我来说一直是最重要的。我一直、一直都很需要你,只要回到这里,就会想看到你。”
安白虽然继承了家族的风流基因,好像能把每个家虫都轻易放在心里,但到底没有学会冯威雨露均沾的从容。
冯威把爱看得很简单,爱因责任而生,对家族的责任和对个体的责任。自爱而生的欲,则是实现和延续爱的手段。他对爱的感悟,如同品酒,悠游旋荡,细细回味,没有格外的希冀。
安白却喜欢在味蕾上放烟花。即便是为了完成义务,他也一定要为爱本身而爱,而责任不过是包含爱的巨大框架。
就像现在,虽然名义上,他娶了优兰作雌君,却绝不认为优兰就是真正的伴侣。
他只是接受了规则的代价,可他的心仍然跳动在其他虫的身上。他不可能为了雨露均沾,就像雄父那样,去爱所有的虫,他必须听从心底的声音。
而在所有的情意当中,他把最纯粹的那一份,留给了艾冬。这无须头衔,甚至超过了欲望。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亲虫、合作伙伴和真情眷侣。
就像一体两面,是不能够分开的。
艾冬也动容起来。
“可是,”他不得不去想,“倘若有一日,雌君要和你……我是说,即便你们现在还不喜欢对方,若哪一日,剖心相待。雌君早晚会住进去,主家……也都是这样的。”
就算是柯嘉雌父,也不能长久地占据冯威家主的屋子。最多也只是……轮流。这还是和姜央雌父关系好的情况下。
以优兰雌君对他的态度,日后恐怕难以和平相处。
艾冬并不计较个虫的得失,只要家中和睦,这些,便是都让出去也无妨。
只是,总要有时间适应啊。
“不会的。”安白却笃定地说,“又不是所有的雌君都睡在主屋。若真有那一天,你也只管安心呆着,就由我去跟雌君说好了。不管怎么样,艾冬、永远都是艾冬。”
艾冬见他态度如此认真,不由失笑,膝行几步,抱住了安白。
“好吧,我的好安白,我再不说离开的话了。以后,就算雌君亲自来赶我,我也不走的。”
安白这才放心些,摩了摩艾冬的脸颊,“那样才对。”
而后,他才想起找艾冬的目的,问了些早会的事。他来时还担心,艾冬是早会上受了雌君的刺激,才伤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听着听着,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艾冬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平静,非常理性地和他分析利害和对策,好像确实只是单纯地把雌君当做一个吉祥物上级兼任务对象来看待。
这种心态,到底是怎么锻炼出来的?
安白没有多想。
反正,艾冬合该是这样。他们之间的相处,也不需要什么心防作屏障,或是掺杂许多惴惴不安的元素。
不过在聊起希佩尔的面巾时,艾冬才少见地顿了一下,表现出一丝不理解。
“为什么要用面巾,而不是半透明的纱?”
全部覆盖,是为了过冬吗?
“哎呀艾冬,这个是一种、一种审美。”或者说私虫癖好。
自从接触外面的大千世界后,安白已经不可阻止地长歪了。
“好吧,”艾冬把它列入计划,“我会采购最舒适的布料,兼顾外表的美观。”
“谢谢艾冬~”
安白又么了一口。
他准备出门去见西格拉,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敲门声。打开来看,卡玛和西格拉并肩站在外面,应该是来找艾冬的。
“有什么事?”
安白笑眯眯地问。
西格拉的神情有些复杂。卡玛却直接说道:“我们……想来跟着艾侍君,帮帮忙也好。”
实际上还是有些担心见到优兰。
昨晚为早会的事,他们已经找艾冬道过谢了,没好意思多打扰,只是一块聊了会儿天。
也是这次,西格拉对艾冬改观。
如果说,雄虫接纳他是出于好意,那与雄虫几乎可以说一心同体的亚雌,又有什么必要折磨自己?
其实细细回想,也能发现很多不同寻常的善意痕迹,只是西格拉先入为主,产生了许多错误的认知。
西格拉对此抱有愧意。
“原来是这样。”安白让开步子,“进去吧,卡玛。对了,西格拉留下,跟我走。”
西格拉陡然被叫住,缓缓收回了即将踏入房门的脚。他望向安白的眼神情绪交杂,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安白引他到主屋,请他到桌前坐下。
“西格拉,你是不是、有话要问?“
安白想:他绝对有话要问。发生这么多事,什么都不问才奇怪呢!
西格拉自然也如他所想,心绪交织、疑问丛生。
只是问出口的方式和内容,比安白预料得更为直接:“你就是斐吧?”
无可反驳。
安白将容貌调成了“斐”的样子,果不其然,看到西格拉震撼的模样。
但是……为什么好像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怎么会那么久都没有发现。”
西格拉瘫在椅背上,扯唇笑了笑,“其实哪儿有什么一手遮天的心软侍君,艾因他……”
安白竖起耳朵,不知道西格拉猜到了多少。
“也被你欺骗着吧。你连精神力都对他作假,却愿意听他的请求,来救我这个无用之虫……你到底、想些什么呢?”
“精神力是……别的原因。但艾因知道斐是我,他说,你不喜欢雄虫。”
“难道我就喜欢雌虫?”
安白:……
他干笑两声:“聊胜于无吧。”我真以为你喜欢啊!
西格拉那时喜欢的只是艾因,但他无法坦白这一点。他甚至开始相信艾因和雄虫之间的爱情,就像他逐渐被斐吸引一样。
就算雄虫不像艾因爱他那样爱艾因,仍然被别的虫吸去目光,他们之间依旧有着难以扯断的联结。
可是,我和艾因之间,不也……
我、艾因和卡玛,如今都成了不可饶恕的背叛的一方。
既背叛了慷慨施助的雄虫,也欺瞒了宽厚仁慈的艾冬侍君。
西格拉只好转移话题:“如今,我的翅膀已经快好了。”
他随即解开背带,舒了舒翼骨,然后低下头,抚摸着它的边缘,连同那逐渐稳固的翼膜,“我很感激,但是、那之后……”
他想起未能完成的试飞,还有遥远得似前世的学园记忆。
“你要走了吗?”
安白理所当然地问出这样的话。
西格拉那样热爱自由,他一定会走的。
虽然自己还没帮西格拉解决暴动的问题,但还有艾因的身份在,来日方长。
他们依旧可以秘密交往。
西格拉没有回答,只是问他:“如果我真的离开,又该如何向外界解释翅膀的恢复?你能接受这一切公之于众吗?”
这是西格拉的疑问,也是他的担忧。
看到西格拉站到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安白感到十分欣慰。
“最好不要,一点也不要。”
他无法预估风险,只能尽力隐瞒。
“我救你,是出自私下的意愿。只有你的话,并没有什么。可是,不能让更多的虫知道,否则,我的境地可能会变得糟糕。”安白认真地解释着,“说实话,我顾虑的不仅是野心勃勃的、想要探求雄虫秘密的雌虫,还有许多……保密战线上的同类。
“我有我天然的立场,哪怕我知道那未必正确,站在这个位置,我就得考虑我要做的事。
“我今天为私心帮你,也希望……你能够分一点点私心给我。留在我的阵营,不要将这些宣扬出去。”
他很早就想过,要在什么情况下向西格拉坦白。西格拉必须足够信任他,能够和他平静地面对面交谈。他需要一个独立的雌虫忠诚的许诺,这样才能相信对方不会翻脸不认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