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扑鼻的香。
扑鼻的香气在封闭的马车里发着酵,渐渐变得愈发浓烈,直到香得过了头。
而过了头的香,便与臭无异了。
陆小凤捂着鼻子,头痛道:“这苗香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味道未免也太过浓烈了些。”
花满楼的嗅觉比陆小凤还要好上许多,连陆小凤都觉得受不了,花满楼想必更加难受。
可花满楼并没有觉得难受,相反,他竟还觉得这味道颇为不错。
他忍不住笑道:“看起来,那位姑娘并没有哄骗我们,她的香的确与我有缘,而且她送完了香就离开了,没有刻意为难,也没有开口要我的钱。”
说着,他把那搁在一旁的竹篮提了起来,掀开花布,伸手去摸里面的瓶子。
花满楼摸到了一个蓝花的小瓷瓶,他将瓶子取出来,轻轻抚摸着瓶上的封口。
瓷瓶被严严实实地密封着,跟篮子里的其他瓶子一样。
原来这些装着香料的瓶子,都还没有被打开过,此刻车中浓郁的香气,并不是从任何一个瓶子里发出的。
如此浓烈的味道,竟只是来自于竹篮上的盖布。
好香都在瓶子里装着,布上的香只是普通的香。
花满楼摸着那个瓶子,似乎想要打开封口,闻一闻瓶子里值钱的好香。
但他没能打开,因为在他动手之前,陆小凤已飞快地伸出手来,将他的瓶子夺了去。
花满楼无奈道:“陆兄,你又来了。”
陆小凤承认,他非常不想让花满楼打开这些瓶子,他有莫名的直觉,觉得这些瓶子里面装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不是香,而是钻心的毒。
不知为何,比起平时,这一回陆小凤总是显得格外警惕一些。
“花兄,谨慎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要我说,这些东西非但不能闻,还应该提出去,全部倒进臭水沟里。”
“这一篮子香称得上价值连城,扔了岂不可惜?”
“不相干的人硬要送给你的东西,再值钱,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此刻我们这里已经够香了,再打开一瓶,我恐怕就要被活活香死了。”
听他这般说了,花满楼也就不再坚持,默默将篮子放回了原处。
新的香没有被打开,可原来的香却还在散发着。
陆小凤又忍受了一会儿,但很快,他就再也受不住了,他将那散发着香味的花布拈起来,反手丢出了马车窗外。
如此一来,车里的空气终于好上了许多,陆小凤也不用再捂着鼻子,可以好好说话了。
他们的话题还是刚刚被打断的那一个。
“我们方才的话还未说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一定要千里迢迢跟着你的四哥到这里来?”
花满楼想了想,慢慢陷入了回忆之中。
不久之前,花满楼曾经离开百花楼,回过花家一趟。
那时花家四哥已经领了圣旨,定好了出发的日子,也许是想着此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他给弟兄们都去了书信,让众人同回家中一聚。
花家的几个兄弟并不时常见面,这样的机会倒也难得。
那一天傍晚,众人相聚用过晚饭,聊够了天,各自回房歇息。
约莫是月挂中天的时候,花满楼听见了一些动静,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其实那动静并不是很大,不但不大,甚至可以算是微不可闻。
那声音自屋顶上传来,一般人听了,只会当作是有野猫从瓦上经过,可这声音落在了花满楼的耳中,情况便不一样了。
花满楼目不能视,除去视力之外,其他感官却都有着超出常人敏锐。
在这世上,有谁能分辨出雪和花瓣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有什么不同呢?若真有这样一个人,那只会是花满楼。
所以他已经听出来,让屋顶瓦片发出响动的,并不是哪只路过的野猫,而是一个过路的人,一个穿着软底云头靴、轻功了得的人。
那声响一瞬而过,顷刻间远去了,但花满楼无法忽视这个声音,因为他已听出来,那个人所去往的方向。
是四哥住的院子。
花满楼已飞快地起身赶上。
若非要说出一个瞎子的过人之处,那便是瞎子永远都不用担心夜色太黑,比如此刻,花满楼可以立刻追出去,不必担心看不见,也用不着掌灯。
花满楼看不见,同时,他也有能力在跟踪别人的时候,不被别人看见。
他跟着那个从他屋顶上经过的人,果然一路跟到了四哥的院子里。
他以为这个人暗中潜入,是要对四哥不利,但很快他就发现,他想错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原来是四哥的客人。
一个轻功了得的人,想必是江湖中人,四哥什么时候与江湖人有了交集?就算是他结交了江湖中人做朋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不必在这样的深夜里,让客人摸着黑前来拜访。
花家的客人一般不在夜里来,更不会在夜里偷偷摸摸地来。
可花满楼确实听见了四哥迎接此人的声音,他离得还很远,但远处屋中二人的对话,已经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花满楼的耳中。
“你终于来了。”
“不错。”
“来晚了两柱香的时间。”
“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
“我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
“没有问题,你说的信物呢?”
听动静,四哥似乎打开了一口箱子:“都在这里了。”
那“客人”有些惊讶:“这么多?”
“越多越好。”
“呵,看来,你们的确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这你就不用管了,办好你该办的事情。”
“客人”似乎从箱子里拿起了什么:“这么一块小小的牌子,可能就是一颗人心,这箱子里装的,可是许多人的命。”
“牌子和心有什么关系呢?丟掉了心,只能怪自己的心长得不够牢。”
听到这里,花满楼已经惊讶非常,最近这些日子,他当然听过江湖上声名鹊起的一个人物——一个擅长掏心的人物。
现在看来,这个人物竟似与自己的兄长有所关联?
他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暗中偷听别人说话,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现在,花满楼已顾不得君不君子,事关自己的兄长,他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客人道:“名单呢?”
四哥道:“你随我来吧。”
说着,两个人的脚步声便向着里间去了。
就是这个时候,君子花满楼又做了另外一件一点也不君子的事情,因为他实在是很想知道,那口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什么样的牌子,能跟人心价值相当呢?
“所以……”陆小凤摸着胡子道:“你的牌子是从你四哥的箱子里偷来的?”
花满楼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陆小凤笑起来,打趣道:“我一定要告诉司空猴精,花满楼竟然也会偷东西了,他听了一定惊讶得要命,甚至还会就此缠上你,要收你做他的徒弟。”
花满楼叹息道:“陆小凤,你可以取笑我,但这确实是无奈之举。”
陆小凤敛了笑,正色道:“当然,我当然明白。”
他忍不住要故意开这调节气氛的玩笑,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确实已是疑云重重,而他的挚友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都已经深陷在这疑云之中。
每当觉得事情棘手的时候,陆小凤反而忍不住故作轻松。
回到正题。
趁着四哥和“客人”进入里间的片刻时间,花满楼在那口大箱子里拿了一块牌子,那箱子里的牌子有无数块,少了其中一块,并不会太明显。
花满楼没有露出任何端倪,家宴结束之后,他带着这块牌子回到了百花楼,第二天,便迎来了那个掏心怪客。
陆小凤道:“那个掏心怪,和那夜与你二哥见面的,是同一人吗?”
花满楼摇头:“不是,若是同一人,我倒不用太担心四哥的安危了,我反而可以直接上去质问他,为何要策划这一切。”
陆小凤若有所思:“那掏心怪可有透露,他是不是冲着这‘锄禾’的牌子来的?”
“没有,”花满楼神色空茫,似乎在回忆那天的景象:“那是个琢磨不透的怪人,他满嘴只说着给我治病的怪话,似乎杀人只是一时兴起、随意为之,可我觉得,他所做的一切,必然另有目的。”
陆小凤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道:“你的四哥,锄禾的令牌,掏心的怪人,这一切必定有所关联,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关联呢?”
花满楼收了折扇,道:“正是因为这里边尚未参透的关联,所以我跟了来。”
陆小凤眨眨眼:“而且在你一开始的计划里,你应该是独自前来,并不会有一个多管闲事的陆小凤跟着。”
花满楼微笑道:“我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打算的,我并不想拖陆小凤下水,因为陆小凤的麻烦已经够多。”
“你真是善解人意,可麻烦好像都是有想法的,它们认准了一个叫陆小凤的人,似乎没有陆小凤,麻烦就称不上麻烦。”
他们都笑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如何隐瞒都没有用处,作为真正的好朋友,本就应该主动分担对方的麻烦。
比如此刻,花满楼并不打算让陆小凤跟来,可陆小凤还是来了。
马车已行进了许久,等到傍晚时分,整个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侍卫掀开车帘道:“花七公子,陆公子,我们已到了地方,请下车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