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糊间，习习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站在他面前的那不是李十三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要开口叫他，可无论怎样用力喉咙里都发不出一点声响，视线里蒙上了一层热烈的红色，分不清是血，还是那人灼热的火焰。
“习习！”
“习习！”
他听到李十三在叫他了。
我在，是我，我就在这里。
他拼命地回应，却如何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李十三猩红着双眼，四周黑雾呼啸弥漫，乾坤圈与混天绫在手，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已经再次杀到了龙王敖的面前。
然而，敖轻扯了一下手中的锁链，身旁满身重伤的习习立即剧烈痉挛了起来，李十三倏地停在了原地。
这时的李十三，脸颊两侧的皮肤已经因火焰的剧烈灼烧开始寸寸开裂，如今勉强支撑在习习面前的身体，不过，是他用烈火重新拼凑在一起的而已。
“你要如何才肯放了他？”李十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
“海妖，残害百姓，引发天灾，既然已经被捉，又怎能轻易就放了呢？”敖摆弄着手中的锁链，不紧不慢地说着。
李十三紧握双拳，沉声道：“说你的条件。”
“我要你的命，还我儿的命！”敖不容拒绝地回答。
不！
不要！李十三快走！
走啊，不要管我......
习习紧紧盯着李十三，却只看得到他嘴唇的微微开合，没有人能听到他无声的嘶鸣。
“好！”李十三当即应允了下来。
他只要......
只要他的习习，可以平安无事。
“李总兵，那便借你的剑一用吧。”敖转而对岸边的李靖说道。
“妖？那不是太乙仙人送来的童子吗？”李靖仍匍匐在地，自言自语地说着。
敖带着命令的语气又叫了一遍：“李总兵！”
“啊...啊啊，是是是。”李靖慌乱地答道。
“不用麻烦。”
李十三混天绫飞舞而出，李靖腰间的佩剑眨眼间出现在了他手上。
长剑横于脖颈之前，李十三早已感觉到自己全身经脉的断裂，皮肉堪堪披挂在一副枯骨之上。
“放人！”
但他开口，语气里仍带着不容小觑的逼人之势。
“你可要说话算话。”敖再次确认着。
“放人！”
刀锋更近一寸，长剑瞬间划开脆弱的喉咙，滚烫的鲜血没入灼烈的火焰。
敖手中的锁链被一点点放开，习习开始拼命地朝着李十三游去。
“李十三，不要啊......”习习终于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
李十三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变大，鲜血喷涌而出，手中的长剑缓缓跌落进了水中。
爱人的脸庞正在靠近，一段遥远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涌现了出来，他想起了自己另外的一个名字，鸿珠。
想起了，曾经所有的山海岁月。
习习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绞痛着，仿佛身体的其他部位全部不复存在，只剩下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李十三......”习习再次小心地叫着。
阻隔在他们之间蔚蓝的海水，因鲜血的浸染而变得污浊，他明明看见那一抹红衣胜火的身影正在急速变得透明。
“哪吒死了？”
“死了......”
“哪吒死了！”
身后有人欢呼了起来。
习习不信，怎么可能，那个永远挡在他面前，为他遮风挡雨的人怎么会死？
他拼命地游着，拼命地游......但更大的一股力量却在拉着他快速后退起来。
敖，并没有信守承诺。
习习不肯退，一步也不肯，李十三就在前面，他哪也不要去。
直到，背负的双翼在两相拉扯之间，从根部连带着骨肉一寸一寸撕裂。
山海间诞生的最后一只神兽锦鲤鳛鳛，还不会飞，就先折断了翅膀。
鲜血以半人半鱼的习习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开去，如同一朵绽放在火海炼狱中的红莲。
习习实在精疲力尽，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李十三在烈火中逐渐模糊，再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不想，正当他愈闭上双眼沉入进冰凉的海水中时，一股无比熟悉的灼热骤然涌上心头，在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到的识海里，他又一次听到了李十三的声音。
“快走。”李十三催促地说着。
习习借助着那突如其来的力量，猛然自海面上跃起，然后，纵身一跳，霎那间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鸿珠到底，救下了他最爱的小鱼。
当习习从一片混沌中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之前月儿曾躲藏过的山洞里，身旁是一直守着他的小鹿。
在他的身体里，再也听不到了李十三的声音。
最初的几天，习习连行动都很困难，半梦半醒间，他偶尔也会听到山洞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小鹿会将食物一点一点叼来他手边。
食物里有晾干的海菜，有新鲜的水果，也有热乎乎，香喷喷的囊。
任哪一样都不是小鹿会觅来的，而这附近习习所知道的，便只有沿海所居的几户人家。
渐渐地，送来的吃食里甚至包含了用以恢复伤口的草药，盛夏炎热，整日躲藏在潮湿阴暗的洞穴里，他身上的伤口早已浑浊不堪，散发着恶臭。
不想，即便如此，他还是在草药的作用之下渐渐恢复了。
只是，他伤得太重，法力尽失，半人半鱼又没了翅膀的模样根本无法见人，决定离开的那一天，他跪在山林里，冲着海岸边几户人家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他要去找李十三了。
重新走回这一条密林里，习习所到之处，所有的植物和动物都在躲着他，他的身后仅剩一只温顺的小鹿，寸步不离地紧紧跟着他。
将自己包裹地只有两只眼睛在外的习习，东躲西藏地行走在陈塘关内，一切恍若隔世，街头巷尾到处都听得见关于他是海妖的议论。
他就这样一连几天，一无所获，饿了靠野果和街边烂菜充饥，困了便倚着小鹿睡在四下透风的山野。
终于有一天，在清晨吹来的凉风里，习习嗅到了一丝鸿珠的气息。
他欣喜若狂地追着风，跑啊，跑啊......
跑过每一条长街，跑过每一处山泉，最终，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山脚下。
眼前的台阶高耸入云端，习习怀着满心的期待与惶恐，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台阶尽头，习习看到了李十三。
那是一尊专为李十三而立的神像，眼角眉梢都与李十三像极了，神像端坐于寂寥的荒野，像是已经等待了他很久，很久。
山中霎时平静无声，只剩下习习自己慌乱而有力的心跳，他伸出手，轻轻触摸着神像的一角，再一次，他又能听见李十三的声音了。
遥远，微弱，却无比真实。
接下来的时间，习习偷偷住在了庙宇里，日夜不停地守着李十三，他总是盯着神像的脸出神，像是一直在想着什么，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期间，他见到了师傅，见到了李十三的母亲殷夫人，见到了管家老金。
每每他们过来时，他总是极力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肯透露一点踪迹。
他不敢......
哪怕是自己的师傅，他也不敢再连累他了。
可即便如此，管家老金还是觉察到了他的存在，几次老金离开之后，他总是能在庙宇的角落里，发现一包被好好藏起来的苹果。
苹果又大又红，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很甜很甜，甜到只是闻一闻，便已然泪流满面。
他还不知道，老金，是否已经知道了月儿的事。
变故，发生在一个寻常的下午。
最先来的人是老金，也不知道老金是怎么找到的他，发现他之后，紧紧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就开始往山下跑去。
习习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用力挣开了老金的手，犹豫着还是道出了真相。
“月儿......不在了，对不起。”
话说出口，他却怎么也不敢去看老金的眼睛，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着山顶拼命跑去。
远远地，只见山顶上飘出滚滚浓烟，待到习习终于跑回到门口时，那被他最为珍视的神像，就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塌，碎裂。
“不要！”习习大吼出声。
在他的身后，是扑倒在地失声痛哭的殷夫人，以及，冷眼旁观的李靖。
李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他！”
习习大喊着，不顾全身剧痛，强行动用法力，长鞭霍然在手向着李靖抽去。
此时，一道龙吟自天际间猛地出现，东海龙王敖现身挡在了李靖面前。
“习习，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不等习习反抗，敖灌满法力的一掌隔空劈下，无力阻挡的习习随之倒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