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空猛然飞跃而出的庞然大物，瞬间打乱了勉强稳定下来的救援动作，即便是体型相对较小的幼龙，对于人类的小型机器来说还是很棘手。
不断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幼龙，在跃至最高处时并没有下坠，而是盘旋着在半空中调转了身形。
它背上一双比例明显不协调的翅膀舒展开来，和那闪烁的淡蓝色光芒一样，为了维持过于沉重的身体正不断挥动着。
乌云与暴雨之中，一双小巧翅膀拼命抖动的样子，就像是破茧时发育不完全的肉虫，偏又遇上了最坏的天气。
然而，当那幼龙摆正身躯直面向人类队伍的时候，血脉里逼人的气势却并未消减分毫，神情是过分的从容，和目空一切。
它的龙头着实有些奇怪，虽然暂时还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是违和得......似乎，可以在那上面看到另一张人脸。
幼龙的左眼下方受了伤，一块水滴一样的伤口正在不停地流着血，像极了眼泪。
对比着看过去，另外一双完好无损的眼睛却是在笑。
如此，在这样一张无比诡异的脸上，犹如同时存在了两个人。
单枪匹马闯入人类阵营中的幼龙并不慌乱，兀自盘旋在一旁，遥看着一个又一个慌乱的小黑点在飓风中艰难摇摆。
它明显是在不慌不忙地等待着什么，而与之对峙的人类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这片命途多舛的海域，该是有一场更加难以应对的危机正在酝酿。
飓风的等级对比十几分钟之前始终在快速攀升着，地震愈演愈烈，下方海岛处的土地一寸一寸开裂，倾倒着融入漫漫汪洋，仿佛疲倦到再不肯庇护世人。
军方与华高特的学生们反应迅速，不多时间，已经重新整理好了队伍，负责救助岛民的，与负责应对幼龙的两波人马之间界限分明。
很快，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跃出海面，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着幼龙所在的方向攻去，纵横数百米的冲击波在一瞬间炸开。
两相交手后留下的耀眼白光倏地消散，视野再次清晰，在李十三的暴力攻势之下，幼龙居然毫发无损，习涿不禁诧异了起来，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李十三，果然，在对方的眼睛里也读到了一丝茫然。
“感觉到了吗？”习涿问。
“嗯，健壮，醇厚，热烈。”李十三回答。
“那大概......就是五千年的信仰之力了吧？”
“是。”
“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
李十三欲言又止，显然有他自己的考量，习涿也不再追问，该知道的时候他自然就会知道了。
展翅悬浮在海面上空的幼龙，与神像打碎后里面巨龙的模样别无二致，是这一方土地五千年信仰之力真正的主人。
也是，深海一族留下的最后一颗龙蛋。
但......
那可是五千年的时间啊，对于天生的龙胎而言，即便发育得再缓慢也不会只是幼龙的形态，更何况，还是一个双翼比例如此不协调的幼龙。
其实，先前在海底与一众巨龙交手的时候习涿就发现了，深海龙族的翅膀似乎发生了某种非常严重的退化，他甚至怀疑，它们是否还拥有翱翔于九天的能力。
“李十三，深海龙族怎么了？”
这句话习涿问的没头没尾，李十三还是在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只是龙族。”李十三说道。
“什么意思？”习涿问。
“曾经大部分的山海神兽们，甚至是绝大多数的神仙，都失去了自由飞翔的能力。”
“为什么？”
“山海间的灵气实在太稀薄了。”
听罢李十三的解释，习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在所有打斗的过程中，除了要分出精力照顾他之外，李十三好像很少离开过他的风火轮。
难道，就连曾经叱诧三界的哪吒三太子，都不能幸免于这一场诸神的黄昏吗？
“那面前的这一条？”习涿继续问。
“据我所知，他已经是唯一的例外了。”
飓风吹散了习涿银白色的短发，被海水打湿的白色T恤清晰勾勒着精瘦的骨骼，俊俏而苍冷的面容上愁眉紧锁，他心中依然有着诸多谜团无法解开。
周围的光线更暗了，黑云压的人喘不过气，耳畔狂风呼啸哭嚎，犹如地狱爬出的林林恶鬼，脚下遗世独立的宁静小岛已然化作修罗地狱......而想要终结所有混乱的一切，答案只在面前的幼龙身上。
于是，习涿抬起手轻抚上了身旁李十三的肩膀，不料，那人滚烫的体温轻易便穿透了层层布料，灼得他掌心生疼，也或者，是他的手太冰了。
“去吧，小心。”他说。
李十三听罢，不顾四周一双双注视着他们的眼睛，径直握紧了习涿的双手，热量被一点点近乎于轻盈地输送了过去，温暖畅通无阻直达心底最柔软的净土。
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了面前这一双如女子般秀气，却又骨骼分明的手，一直到习涿的整个身体都暖和过来之后，李十三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他。
转而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小心翼翼披在了习涿的身上，这才留下了一句“等我”后，周身燃起赤红色火焰，提着火尖枪杀了出去。
李十三与幼龙的打斗依然是碾压式的，有了李十三的存在，无论是军方各种引以为傲的作战武器，还是华高特这些眼高于顶的学生们，全部都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安全距离以外，大气都不敢出。
习涿还是没有想明白幼龙看上去如此诡异的原因，直到它主动开了口。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今天以后，这世间便再也不会有陈塘关了。”
这声音！
激战中的李十三手中长枪一点犹豫都没有，继续一下接着一下，只管向最致命的地方刺，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里，幼龙的身上便多了好几个血窟窿，显然，李十三早已经猜出了它的身份，刚刚的欲言又止原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眼前的幼龙怎么可能会是敖丙？
五千年的时间，虽然他们只在龙宫中有过一次短暂的相会，不知是否因为曾经的拔鳞之痛太过深刻，如今，敖丙的声音一出，习涿只觉得一切好似发生在昨日般清晰。
脑海中敖丙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他记得耀眼的白光之下，华贵貌美的龙王三太子有着一双摄人心脾的湛蓝色眼眸，并聪颖异常。
当然，更加清晰地，还有敖丙曾经提过的神秘人。
可即便是五千年前的敖丙也不可能是幼龙的样子，那双明显发育不完整的双翼，那不停闪烁的淡蓝色光芒......
它确实是敖丙，又不是敖丙。
正当习涿疑惑不解之时，他发现前方李十三身形忽地一顿，一道娇小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靠近了过去。
但李十三一团赤红色火焰出手，想要收回已然是来不及了，眼看，那娇小身影逐渐被火焰的光芒笼罩，这时，刚刚躲闪离开的幼龙骤然转过身来，为了尽快将人救下，不惜以自己脆弱的腹部硬生生接下了三昧真火。
站在众人之前把一切看得真切的习涿，一瞬间想通了所有的谜题。
难怪，他会不知不觉就中了龙族为他提前准备好的蜃......
难怪，弱小如阿朝一般的小姑娘，都能够命中幼龙的头部......
难怪，消失了五千年的龙蛋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难怪，幼龙的面容看起来无比诡异......
原来，隐藏最深的人竟然是他，那个在神像后恰巧出现的蓝衣男孩。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在李十三的眼皮子底下潜伏五千年。
再次望向那淡蓝色的光芒，那永远也长不大的幼态，那畸形的双翼......一时间，习涿居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惋惜一下。
至于，蓝衣男孩是如何瞒过岛上所有人，一直在他们中间生活的，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了。
因为阿朝的突然出现，幼龙再次开了口，这一次换成了男孩的声音，果然是那个蓝衣男孩。
语言断层的时间实在太久，阿朝与幼龙的情绪都很激动，两个人争吵起来语气越来越快，估计在场除了李十三之外，没人能够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和上次一样，从阿朝嘴中频繁出现的“暮”的发音，幼龙身体内蓝衣男孩的部分被暂时叫做阿暮。
事情既然理清楚了，接下来便是解决问题，下方海岛的情况不容乐观，习涿催动着脚下的水流准备上前先把阿朝带走，好让李十三尽快结束战斗。
水流在掌下慢慢浮起的时候，他却陡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阻力，正裹挟着下方的海水向着同一个方向汇集，而且速度极快。
事情不对！
“何辞！”习涿赶忙大声叫道，“海水有问题！”
乌云连同暴雨将视线内的一切都变成了暗色，尤其是下方的海面，再加之飓风引起的海啸，让他们一直忽视了海水表面的变化。
昏暗中，物理班人特有的蓝色光芒出现，从四面八方同时打入进水面，一分钟时间不到，何辞那边已经得出了结果。
“是漩涡，海岛上的所有人必须尽快撤离，快！”
何辞此话一出，连同所有军方人员一秒钟犹豫都没有，直接全数投入了救援，残败的海岛上仍有六分之一的民众在奔袭逃命。
不远处，浑身重伤的幼龙见状再次以敖丙的声音，自言自语起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甚至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浓密的黑云里忽地一道惊雷劈了下来，暴雨如注，狂风怒号，天象衰败地犹如末世降临。
紧接着第二道惊雷也劈了下来，下方海岛的地表随之全部碎裂，自汪洋大海之中一张深渊般的巨口豁然张开，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欲将出现的一切全部吞入其中。
也许，这个一直潜藏在海岛下方，人为催动而成的巨大深海漩涡，才是那五千年信仰之力的真正目的。
习涿借助脚下微弱的水流不停向上爬升着，一直进入到缭绕的云层中后，才算终于看清了那深海漩涡的全貌。
整个海岛不过是漩涡的最中心处，而整片海域逐渐显露出来的旋转不停的水波，却绵延地根本看不到尽头，如此巨大的深海漩涡想要吞噬整座海岛，最慢也不过就是几分钟的事情。
巨石成了沙砾，古木成了孤舟，置身于漩涡中心的人们，无论拥有怎样的科技加持都渺小的如同蝼蚁，在拼命挣扎中缓慢地下坠着。
“李十三，我先过去。”习涿说着，望向赤红色火焰。
言罢，火红的混天绫倏地飞扬在了半空中，只见，被习涿一端握在手中的混天绫开始不停地延展，变长，变宽......直到有了铺天盖地的模样后，垂向海面的一端陡然分散成了无数根鲜活灵动的红绳。
带着所有红绳跃入漩涡中心的习涿，浅眸银发，飓风掀起的海浪落成他身后层层叠叠的轮廓，恍惚间，仿佛五千年前翱翔于天际的十翼锦鲤乍然苏醒，荣耀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