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盛大的祭典终于结束，到了入夜时分，皇宫内隐秘的晚宴才拉开序幕。

时安挽着霍北寒的手臂，尽量镇定地走入宴会大厅。

晚宴并无白日那般严整的入场，他们只是自由走入。步入场中，大厅内装饰风格典雅，墙上挂着皇室的精美画像，来自各地的礼物和工艺品错落有致地摆放其间。

优雅舒缓的音乐在席间流淌，宾馆们三三两两散落，各自交谈。

时安见现场不似白日一样庄重，也无人特意关注自己，稍放松了些。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只是错觉。

其实有很多人在看他们——不多久，这种直觉越来越强烈。

在场的人物们格外擅长维持“体面”，他们不轻易妄动，也不过于明显地观察他人。但间或却不时有一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又蜻蜓点水般离开，仿佛只是一个意外的扫视。

与白日祭典上对公众人物的关注不同，这种隐秘的观察充满私人色彩，满是打探与考量。

仿佛自己是一块砧板上的肉，在被许多人悄悄地掂量轻重。

时安开始越来越不自在。

“没事。”

就在时安试图默默调理状态时，霍北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捏了捏时安的手，安抚道：“这些人喜欢暗地掂量，但不敢做什么。而且……”

Alpha压低声音，温和且沉静地说：“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时安心跳又轻轻漏了一拍。

有了霍北寒的安慰，他居然真的感觉好了不少。

时安轻轻点了点头。他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朝四处看了看，发现右侧有一处舞池，但没什么人在里面跳舞。

他思考了几秒原因，发现显而易见地——场内性别比例及其失衡，Alpha起码占了七八成，少有的Omega也大都是跟随丈夫。

这些Alpha权贵们忙着社交，大概既没有闲心和夫人跳舞，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夫人去和别人跳舞。

舞池就这么成了半个摆设。

霍北寒注意到时安的目光，有些犹疑：“……你想跳舞？”

时安摇头：“没有，就是随便看看。我不会跳舞。”

他有些好奇地回问：“你想吗？”

霍北寒：“我也不会。”

想来也是。时安在脑海里想象霍北寒一脸严肃地和人跳舞的样子……似乎太奇怪了，不禁有些失笑。

又过一会，时安目光游移，主动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他想找塞斯教授。

他不能和塞斯教授一起入场，所以两人提前约好，入场后塞斯再来找他，带他与人见面。

但时安还没找到目标，就和霍北寒先遇到另一位老者。

老者满头银发但精神矍烁，看起来强健且刚毅，正是公开祭典上坐在霍北寒身边的人——

军部目前的最高掌权者，老元帅任齐。

任齐是军中上一代传奇人物，即使如今年迈，临近退幕，依旧极富声望。

关于他的继任者会是谁，帝国民间猜测纷纷。

当今军功最盛，也最得老元帅青眼的人毫无疑问是霍北寒，可相比其他几位上将，平民出身的霍北寒到底少了几分家族底蕴。

军部和任齐迟迟未有明确风声放出，让这桩事更加扑朔迷离。

任齐远远看到霍北寒和时安，就主动走了过来，动作豪放地重重拍了拍霍北寒肩膀，笑得欣慰：“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开窍了啊！有Omega了。”

说到，还冲时安露出带有慈爱色彩的表情。

可惜这位老元帅大约并不适应这样的表情，看起来颇为诡异，像大灰狼诱拐小孩时努力做出的伪装。

时安不由后退，往霍北寒身后躲了一点。

“嗯，带他来见见人。”

霍北寒应，一边抬起手臂把时安护在身后：“别吓到他。”

任齐：“我可没有故意吓人啊！你家小孩有点胆小吧。”

时安：“……”

任齐打量着已然独当一面的下属，感慨道：“一转眼，你都有Omega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3511α附近的战役，军部不得已招了一批十几岁的新兵，军营被虫族偷袭，新兵个个都吓得要死，就你不要命一样敢往上冲……”

霍北寒刚当兵的时候？

时安忍不住竖起耳朵。

可惜没能听完，他们就被礼貌地打断了。

“呵呵，元帅殿下，霍将军，幸会。”塞斯教授终于找了过来，“抱歉，老头子我看到自己的宝贝学生，上来打扰一下。”

时安见塞斯教授一身黑色西服，打扮得极为正紧，笑呵呵地出现，目光扫过自己的时候，稍稍挤眼做了个“计划开始”的眼神。

时安还注意到，塞斯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胸前停留了一下。

胸前？

时安反应了一下，想起自己胸前别着霍北寒送的胸针。

可能被珠宝稍微吸引了一下吧。

塞斯风度翩翩道：“霍将军，能否割爱将夫人借我一会？”

时安听着塞斯嘴里用“夫人”这个词来指代自己，莫名有些起鸡皮疙瘩。

霍北寒微微皱眉：“为什么？”

塞斯坦然微笑：“您也知道，我一直在亲自教导时安。时安很有天赋，我希望他能走得更远。这场宴会有科技新贵到来，我想带他结识一下。”

霍北寒低头，想问问时安的意思。

却见时安并不惊讶，显然是一种早已知晓的平静。

他微微怔愣，忽然间明白了自己的疑惑：时安一直抵触与自己出现在人前，这次为何如此干脆地答应？

原来时安愿意来，与自己无关，是和塞斯说好了这件事。

而且——丝毫没有对自己提起。

觥筹交错的宴会间，暖香与柔和的音乐流淌，他的爱人终于愿意走出第一步，依偎自己身边。

无论如何，都是无比温暖的场景——就在刚才，霍北寒也如此觉得。

可忽然间，他觉得心底有一丝冷。

他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想说什么，只是听见自己冷淡地说了一句：“去吧。”

时安得到首肯，眼神发亮，一步迈开就跟到了塞斯教授身边，没有留意身边Alpha的情绪。

而霍北寒只是留在原地，看着Omega重新被塞斯挽起手臂，朝另一边走去。

任齐把种种看进眼里，沉默了一会，走到霍北寒身边。

“还以为你已经美满了，没想到也是这样啊。”任齐叹息一声。

也是？

霍北寒抬眸。

任齐笑笑：“帝国的婚配制度并不完美。Alpha和Omega并不是只要匹配度够高，就天然可以成为一对天造地设的伴侣。”

说着，老元帅露出感怀之色：“其实我和我的伴侣，起初也并不美好。”

他劝慰道：“我觉得你的Omega是个好孩子，耐心一些吧。”

“很多故事的开头都并不美好，但只要两个人心意相知，克服艰难，会收获好结局的。”

……

另一头，时安心中默默演练着临时抱佛脚学来的礼仪知识，为待会该如何表现而紧张。

但——实际情况却完全出乎意料。

塞斯教授很快带他见到第一位人物，对方是个年轻Alpha，金发蓝眼，五官高挺，衣着讲究，双手甚至戴着一双洁白的手套。

塞斯教授出现时，对方刚刚打发了一个试图攀附的人。他当着面对人还算温和，一转脸，神色就变得不屑，露出漫不经心的傲慢。

架子很高的样子，让时安有点瑟缩。

然而——

“这位是利特·伯温，上议院最年轻的新议员，也是进步派系的一员。”简短寒暄之后，塞斯教授为双方介绍。

对面的目光看过来时，时安满心想着自己该如何表现，如何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下一秒，塞斯教授介绍时安的话还没出口，时安自己也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利特·伯温年轻而傲慢的脸就像一尊融化的蜡像，表情急速变化，露出一种近乎夸张的热切：

“我知道，您的学生，霍将军的夫人。我一直想面见这位小少爷，没想到能得到这个机会，实在太荣幸了。”

时安茫然地看着一秒变脸的年轻议员眼神锃亮，用一种表演出来的真诚，近乎谄媚地说：“我听闻过这位小少爷在第一军校的事迹，实在太优秀了，怪不得能得到教授的赏识，未来一定前途无量。”

时安：“……”

这该怎么回应？

幸好，塞斯教授立刻帮忙打了圆场，夹在中间引导双方简单聊了几句，就散开了。

接下来，时安觉得自己就像在参观某种展览。

他跟着塞斯教授不断见到新的人，然后得到或明或暗的恭维，甚至于殷勤。

“这位是波普·埃利斯，帝国最大的武器商的小儿子……斯蒂尔·修，帝国研究院的外部合伙人……柳群……乔纳·赫尔曼……”

一个个身份各异的进步派成员像报菜名一样，一个个被塞斯教授念出来，出现在时安的视线里。

这些大都是年轻有为的Alpha，目下无人，却在时安这个平民出身、性别为Omega，原本双重劣势的人面前表现出少有的尊重，甚至谦卑。

晚宴之前，时安一直以为自己是要努力结识人脉、谦卑讨好的那一方，实际情况却完全相反，让他有种走错世界线的恍惚感。

轻飘飘的，不像在现实一样。

又见了一位议员，间隙中，时安抬眸看了一眼大厅上方的水晶吊灯，突兀地想起古地球一个古老的童话。

灰姑娘和南瓜马车的故事。

他出现在这里，得到意想不到的梦幻般的待遇，好像灰姑娘穿上了不属于自己的裙子，成为舞会的中心。

然后，午夜十二点，一切都会归零，幻梦苏醒。

那我现在的一切呢？

是幻梦吗？又会在什么时候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