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里昂摇了摇头。
乐乐拽了拽里昂,不满地抗议:“你又糊弄我。”没有理由,但她凭直觉认定里昂知道的比说出来的多。
虽然乐乐知道在这里他们所见到的只是梦中的影子,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或者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但她总觉得里昂能在这些特殊的梦境中看到或者听到自己捕捉不到的某种旧日回响,并因此露出那种乐乐见过不止一次的遥望千里的神色。
“没什么重要的,真的。”里昂叹了口气,“我保证。”
“真的?”乐乐眯起眼睛,虽然还想追问下去,但又觉得自己追问不出什么——在有些问题上,她能感觉到里昂内心竖起来的高墙。
“我们应该在正常的人类世界里好好约会,没有怪物打搅的那种约会。”乐乐换了个不那么令人沮丧的话题,“你圣诞会有空吗?说你有空,快说。”她暂时抛开那些有的没的,渴望地看着里昂。
“当然有空。”里昂立刻点头,“是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我去找你!我想看看纽约!”乐乐马上兴奋地开始蹦蹦跳跳,“我还没跟摩根·兰斯提尔提起这件事,不过我问了瑞贝卡,她说应该没问题的。”
“肯定没问题,那可是圣诞。”里昂看着乐乐的眼睛里充满温柔的笑意。
乐乐没来由的沾沾自喜了一阵,然后又猛地想起来,一般人家过圣诞的话,大概是要跟家人团聚的。
“到时候我们要去你家吗?”她问里昂。
“圣诞前夜,如果你愿意的话。”里昂点了点头,“我爷爷应该也会去,但我爸搞不好会去警局值班。我们到时候看。”
乐乐紧张地咬了咬嘴唇。“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我自己在校外还有个住处,不需要住到我爸那里。”里昂像是看出乐乐的担忧,“我们最多也就是圣诞前夜去吃顿饭。别担心,他们搞不好更紧张,我们家很多年没过过圣诞了。”
“真的?”乐乐狐疑地看了里昂一眼,怀疑对方只是在安慰自己,“话说,只有你爷爷和你爸爸吗?那谁来做饭呢?”
不是她搞性别歧视,但一个圣诞前夜会去警局值班的中年男人,再加上一个疑似退役军官的老年男人,无论哪个看起来都不像是会下厨的类型。
“我。”里昂作了个苦脸,“你会帮我的吧?”
乐乐朝里昂做鬼脸,“如果你不怕食物中毒的话。”
“没问题,我会备好解毒剂的。”里昂故作严肃地说。
乐乐笑起来,她总是被里昂一点儿也不好笑的冷笑话给逗乐,笑完,她又问:“对了,你的学业怎么样啦?我刚考完期中考试,没挂科的话,期末前应该能安心一段日子。”
“我没有期中考试,这学期实践课居多,要写好多论文,还得完成体能训练。”里昂耸了耸肩,“不过我还没有猝死,所以应该还算不错。”
乐乐同情地拍了拍里昂的胳膊,她凑过去听了听里昂的心跳,装模作样地说:“心跳很有力,不会猝死的。”
里昂笑起来,笑声像是直接从胸膛传进乐乐耳朵里的。她好喜欢这个声音,于是继续把耳朵贴在里昂胸口。但很快,她听到一阵节奏拖沓的缓慢铃声,一开始模糊不清,不过音量似乎越来越高。
“那是什么?”乐乐皱起眉,抬头看了看突然乌云密布的天空,“雷声应该是这样的吗?”真是个怪梦。
里昂叹了口气,“那是我的起床闹铃。”
“哦,”乐乐顿感不舍,“那我们圣诞见!”她赶在里昂消失之前喊了一句,不过还没喊完,这条林间小路就只剩乐乐一个人了。
天色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喂,我的闹铃呢?”乐乐问出声来,尽管此时此刻此地根本无人可问,“为什么我还没被闹铃吵醒?”
寂静,还有沙沙作响的风声,伴随着她的声音在林间回荡。乐乐默默闭上了嘴。这个地方似乎在里昂离开的第一时间就变得更加诡异了。如果说乐乐之前只是不喜欢这里的话,现在她简直被这个地方弄的毛骨悚然。
一分钟,两分钟,乐乐迟迟没有听到闹铃的声音。她想起来今天是周六来着,因为没课,乐乐的闹铃比平时还要晚。而且很可能里昂的闹铃比她早得多,那个自律到可怕的家伙。
叹了口气,乐乐开始原路返回。她不喜欢树林在周围窃窃私语的感觉,而且附近肯定有沼泽地,她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尽管里昂说过“别进房子”之类的话,但乐乐也没打算进去,她只是想继续坐在秋千上,静静等待自己的闹钟响起,把她从这场已经开始变得无聊的梦里拯救出去。
乐乐加快了脚步,她已经看到了老屋破烂的房顶,树梢在不知何时刮起来的风中轻轻摇摆。
远远的,乐乐能听到生锈的秋千在风中摇晃时发出的“吱——呀”声,那动静异常刺耳,令人不安。
为了壮胆,她开始小声哼歌,那首甲壳虫乐队的老歌:
“我曾拥有一个女孩,抑或说是,她拥有我。她带我参观她的卧房,是不是很好?在挪威的森林。”
乐乐绕过一丛叶片肥厚的灌木,走上通往木屋的小道。
“她邀请我留下,她叫我想坐哪坐哪。”风变大了,乐乐放慢脚步,抬手挡住从旁边吹来的冷风。“我四处看看,却发现无处可坐。”
秋千在风中剧烈摇晃,急需上油的铰链发出尖叫一样的声响。乐乐闭上嘴,终于意识到唱歌可能也没法壮胆。
这地方,不管是色调还是味道,都让她胃里冷冰冰的。
但乐乐仍旧没有从梦中醒来,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院子里的风似乎要小一些,但那完全不能解释为什么秋千像是发了疯一样来回晃动。
乐乐可不打算坐到那东西上面去——谁知道铰链会不会脱落,然后害她摔个大屁蹲儿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心想要不要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一坐,哪怕是席地而坐呢。这种呜呜的风声还有秋千铰链的吱呀声混合到一起之后,总让乐乐有种幻听的感觉,好像听到有谁在说话。然而,就在乐乐巡视这个不大的废弃院子时,她的目光先滑过秋千,然后转向爬满青藤的门廊,再移动到右侧的马厩上,接着回望来路。
日光正肉眼可见地迅速消失,简直像是一秒入夜一样。
再接着,乐乐一边嘀咕着回过头,一边认真思考要不要在马厩里躲一躲,就在她的目光重新落在秋千上的时候,一个半透明的银色幽灵冷不丁地闯入视野。
仿佛感受到乐乐的目光一样,垂头坐在秋千上的幽灵缓缓抬起头,朝乐乐看了过来。
那张脸不是别人的,正是她自己的。
尽管乐乐知道自己长得和哈博图尔一样,但眼下,在这场诡异的碰撞梦中,乐乐以某种诡异的方式领悟到,那个幽灵就是她自己。
里昂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像乐乐此时此刻一样,被这诡异但却充满熟悉感、确定感的领悟所动摇?
“是你。”幽灵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耳,然后倏地从秋千上消失了。但还不等乐乐松一口气,幽灵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这次就在她面前五步开外。
“你不应该……”幽灵恶狠狠地说道,话未说完却再次消失。
乐乐正要往后退——她更想掉头就跑,但此刻把视线从这个方向移开有种不祥的意味——下一刻,幽灵已经贴上了乐乐的鼻子,冰冷的双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
“都是你的错!”幽灵的声音不断拔高,几乎像是尖啸,与狂风和其他别的声音混到一起。遥远的地方,有人玩笑似的说道:“你是在约我出去吗?在将近二十年后?”
那是里昂的声音,但听起来怪怪的,像是他一口气喝了太多烈酒来止痛。
“你才是那个该死的!”幽灵的声音简直像是在乐乐脑子里直接响起的,“你!”
乐乐以为自己会尖叫着从梦中醒来,但她只是心脏狂跳着在床上迅速睁开了眼睛,没有尖叫,甚至没有猛地坐起来,像是电影里会有的那种戏剧性画面。
这就是她的宿舍卧室,是她已经睡惯的床,枕头旁放着的是她睡前用过的耳机和随身听。
她醒了,剧烈的心跳使得睡意比投入沸水中的冰块消融得还快。
乐乐卧室里的窗帘并不厚,现在天只是蒙蒙亮,不过微光仍旧透过窗帘把屋子隐约照亮。但是不知为何,她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一直等到梅葛起床了,走动、洗漱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乐乐才挪动已经僵硬发麻的手脚爬下床来。
“嗨,早上好。”梅葛正在客厅里翻看报纸,抬头看了乐乐一眼,“咖啡在厨房。我以为你今天没课的。”
“嗯哼。”乐乐拖着脚步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咖啡,“做噩梦了。”
“别担心,做噩梦只是为了排解生活中压力的潜意识行为。”梅葛冲乐乐挑了挑眉,“现在你醒了,一切都没事了。”
“当然。”乐乐说着笑笑,喝了一大口咖啡。
她本来会把这个梦抛到脑后的。梅葛说得对,那只是个梦,乐乐不想过度解读,毕竟她又不是佛洛依德。
但她总忍不住去想,如果这不只是里昂的梦和乐乐的梦不知怎的融合到一起了呢?如果还有别的……还有别的东西也溜进这个梦里了呢?
那个幽灵是怎么回事?
那种四目相对时的感受,即使在乐乐梦醒之后也挥之不去。她真想换换脑筋,可今天没课,又没什么功课可做,所以乐乐只好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上午,脑子里净是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下午,乐乐放弃散心的念头,回到宿舍艰难地啃了啃德文版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倒是有效地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
“世界上如果没有爱情,那在我们心里还有什么意义?好像失去了光的幻灯机!”多天真的想法啊,把爱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乐乐觉得自己不应该在看到维特不停地喊着:“我今天就能见到她了!”时那样感同身受的,明明很傻,傻到家了。
要是她能不那样期待圣诞的到来,也许乐乐还能更有底气一些。
晚上她参加的灵异社团有组织活动。梅葛通知乐乐,他们要去本地的鬼屋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