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寝衣、披头散发的谢璟此刻毫无睡意,裹着被子抱膝坐着,心乱如麻。
喻青今日算是剖析心迹吗?他该怎么办?明日就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如常吧。
那会不会对他太残忍了?
绮影说了,喻青此前从未沾染风月,一心为国,连心仪之人都没有。现在骤然被赐婚,尽管妻子的身份是烫手山芋,仍然像个宝似的捧着。结果妻子其实是个男人,心意注定落空……
谢璟简直压力倍增。
要不然,陪他演一演?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跟一个男人琴瑟和鸣、恩恩爱爱的场景,顿时如遭雷击,真心做不到。要是抱在一起,他都怕自己忍不住呕出来。
喻青每次碰他的手或者和他接触,其实他都感觉不太好,身上发麻。他的手对谢璟来说太烫了,他的眼神也太热烈了。
剑光飒沓如流星,持剑人回眸一笑,今夜月下的那副景象突然又浮现在脑海中。
喻青生得确实……也不难看。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气质清冽。声音也不难听,温润干净。微醺时颊间微红,眉眼含笑,几乎是顾盼神飞。
在水池边他曾一把把谢璟揽住,也曾一剑了结谢璟最怕的蛇,现在想起来谢璟也难免心跳……等等。
想这些做什么?
那个可怕的问题又浮现出来:难道自己真有可能是断袖?
绝无可能!
就算是喻青,那也绝无可能!
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枕头硌、被子硬、烛火晃眼,哪哪都不得劲。床帐里面布料摩挲,翻来覆去。
谢璟真的不想面对喻青,只想躲开。
明天喻青若是接着今晚的举动,继续求爱,想和他更近一步,他该怎么回应?
谢璟纠结疯了。
手指埋进发间,谢璟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拨开了帘帐。
“秋潋?秋潋?”
在外间都准备入睡的秋潋闻言进来:“殿下,怎么还没休息?”
谢璟:“帮我把药取过来吧。”
秋潋一愣:“……殿下怎么想起这个了,奴婢给您记着呢,现在还没到时间,过几日再服用就行。”
“反正也没差几天,”谢璟说,“今晚吃了算了。”
他们口中的药,就是上回从宫妃宫里带回来的南沼秘药。谢璟从十岁起,每隔两三月就用一颗,用以软化筋络、压抑骨骼生长。
此药生效十分痛苦,几乎是把全身经脉骨骼打断一遍。太医也诊断不出结果,只判定是公主旧疾发作。
所以他以往也是每年大病好几次,十天半个月称病不出宫门。
“明日早上去跟喻青说一声,我病了,就不用来请安了。”
谢璟从锦盒中拿起那颗黑漆漆的药丸,蹙眉吞掉,然后恹恹地倒回床上。
深夜,熟悉的疼痛隐约涌了上来。
黑暗中的谢璟缓缓吐出一口气。虽然要应付药效,但能短暂地把那些烦心事压下去,倒也还好,希望往后这几天能清静清静。
翌日,怀风阁。
“公主对我有心思?”喻青茫然道,“什么意思?”
绮影无奈道:“你自己就一点都感觉不到?”
喻青正在束发戴冠,打算去雯华苑。自己和公主一直都是相敬如宾,没有变化,充其量就是更加熟悉了一些。
“还好吧……”喻青说,“对了,过几天就得上朝去了,找时间再去趟檀音寺烧个经文,正好问问公主,要不要一起去。”
这时外面通传,说雯华苑来人了。
“世子爷,秋潋姑娘派我来知会您,说殿下今日身体欠佳,请世子不必去请安。”
喻青一怔,道:“欠佳是什么意思?殿下她怎么了?”
这家仆只是个传话的,平时也不近身服侍,自然什么也不清楚。
喻青却不安起来,她道:“不行,我先过去看看。”
“哎,世子,发冠还——”绮影道,然而喻青已经披衣出门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到了雯华苑门口。
等了片刻,秋潋才从正厅后现身,喻青忙站起来。
“驸马怎么还是来了?”秋潋迟疑道,“方才应该让人去传话了……”
“清嘉是病了?我不放心。”
秋潋叹道:“殿下是旧疾发作,这病从前就有,驸马不必担心,奴婢们会好好照料殿下的。”
“旧疾?什么意思?”
喻青本以为公主是受凉着了风寒等,一听旧疾,顿时感觉没那么简单。她只知道清嘉体弱,还真不清楚有所谓旧疾。
“我能进去瞧瞧吗?”
秋潋顿了顿:“这……殿下未曾梳洗,也不便起身,恐怕不太合适。”
清嘉一向端庄优雅,可能不愿以病容示人。可这些都不重要,喻青只想知道她是什么状态。
喻青道:“秋潋姑娘,你替我通传一次,就说喻青求见,好吗?”
秋潋:“……是。”
喻青在半路上,就已经叫家仆去最好的医馆请名医上门了,也不知多久会到。
会不会是因为昨夜在外面待了半天,喝了凉酒,才受寒诱发了病症?
想到这,喻青几乎是自责起来,早知道就该好好送公主回屋的。
驸马执意要来,秋潋无奈地跟谢璟说清了缘由。
谢璟听说喻青这个麻烦鬼竟还是跑来探病,顿时更难受了。
……真是个死心眼。
可也是喻青能做出来的事。
丈夫担心生病的妻子也在情理之中,推脱着不见,也是让人生疑。见一面就赶紧把人打发走吧。
“嗯嗯,奴婢知道了。”
秋潋回到前厅,喻青还站在原地,坐也不坐。
方才没仔细抬眼瞧,现在她才发现,平日衣冠整肃的世子似乎真是匆匆赶来,发带都是松散的。
“秋潋,怎么说?”喻青问道。
“殿下醒着,奴婢带您进去看看也可以。只是别太久,昨夜殿下没怎么睡,一会儿服了药,要休息的。”
喻青:“从昨夜就不舒服么?一夜都没睡?”
“嗯。”
喻青急道:“那怎么到了今早才告诉我,该早点请人给殿下诊治啊。”
秋潋抿唇道:“不用特地请大夫,我们一直备着药呢,驸马莫急。”
她慢条斯理,喻青心里却七上八下。
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主子生病,侍女都得火急火燎的,怎么这秋潋姑娘这么淡定?反正喻青是安不下心。
“殿下万金之躯,万一有闪失可怎么好……”
两人说着,脚步未停,已经自厅堂后穿出,来到清嘉的寝居。
怕吵到公主,喻青下意识收了声音。
秋潋推开房门,屋内,悠长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已经掩盖了那清浅的香气。
喻青来到公主的床前,纱帐半挽,一看到她,喻青心里就一惊。早知道清嘉不好,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公主面色苍白,一头乌发散开,唇上半分血色都没有。
“……殿下?”喻青轻声唤道。
听到声音,清嘉羽扇般的长睫颤了颤,睁开眼睛。
“你感觉这么样?”
“还好,”清嘉蹙眉道,“病容憔悴,见了生厌,本不想让你过来的。”
公主声音低哑,有气无力,喻青的心像被针刺似的疼。
她怎么可能会厌弃,清嘉病中也是病美人,只会更加惹人心焦。
昨天还在亭下笑意盈盈,今天怎么病得这么重了。
“是我不好,昨夜耽搁太久了,一定是在亭子那边受风了。”
清嘉闻言勉强笑了下:“和那没关系。我这病都许多年了,只是在府中没发作过而已。在宫里早就习惯了,真的没什么。过几日自己就好了。”
怎么可能是没什么?
“先别说话了,让我看看。”喻青握住了清嘉的手腕。
谢璟:“!”
他下意识要抽回手,可全身的骨头都酸痛得很,自然也没力气。
只见喻青皱着眉,温热触感透过指尖,传递到谢璟的手腕上。
谢璟:“……”
他咬牙想,这一言不合就上手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喻青虽不精通医理,但她习武多年,对人的经脉气血运行还是有感知的。凭着脉搏,也能分得出轻重缓急来。眼下清嘉脉搏凌乱,起伏无力,仿佛血气都滞涩了。
分明是重病之人才有的表现。
“殿下用的是什么药?”她问秋潋。
“太医一直开的方子,冬漓正在煎呢,殿下服过之后会缓解些的。”
“这可不行……”
清嘉又闭上眼睛,一旁的秋潋提醒道:“殿下定是乏了,奴婢等下伺候殿下服药歇息,驸马还是先回吧。”
出了雯华苑,喻青直接叫人去取自己的令牌,备马备车,出了侯府直奔宫中方向。
之前还让家仆去外面的医馆请人是不牢靠了,必须得找太医来。
病榻上的清嘉让她心急如焚,恍惚间就到了宫墙外。她给侍卫看腰牌,径自去了太医院。
“哪位太医给七公主瞧过病?殿下昨晚急病,车马备好了,还请大人随我去宣北侯府一趟。”
几名太医捋捋胡子互相望望。
“李太医给七公主请脉多些吧?”
“今日老夫当值,不便出宫,孙太医呢?”
“正给皇后娘娘拟安神药的方子。赵大人呢?”
“晚点要去锦绣宫请脉……”
喻青道:“既然你们都给公主诊治过,不如就一起随我走,马车宽敞,坐得下。”
“这……”孙太医道,“世子大人有所不知,七公主这病有些年头,是天生的弱症,只是正常拟方子煎药,去不去都是一样的。这样,老夫让药童按方子先抓些药……”
“什么叫也是一样的?”喻青已然没什么耐心了。
这几个太医根本不上心,话里话外,不仅不将清嘉的病情当回事,还在委婉地表示自己小题大做。
“都说了七公主情况不好,你们还不紧不慢,若是有个万一,你们担待得起?”喻青皱起眉,“难道从前就是这么怠慢公主的?”
常年军中行走,喻青即便不凶狠,也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这……不敢怠慢,怎么会怠慢呢……”
几个太医被她这一震慑,方才意识到这小侯爷可不是文人,孙太医开始收拾药箱了。
“不管是新病还是旧病,都仔细给殿下瞧着,”喻青说,“回头我会向宫里说明,劳烦大人这几日就在侯府待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