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火实在蹊跷,寒降不能妄下定论,先把寒槭从环境中拉出来再说。
“桠桠,”寒降温声道,“我是落落。”
寒槭原本恍惚的神情立刻开朗起来,眼里亮着光吗,不可思议地看着寒降。
“是我,我是阿姐。”寒降再一次道,“对不起,是阿姐丢下了你。”
寒降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缩小,变回孩童的模样,和寒槭一般大小。
“阿姐?”眼泪在寒槭的眼眶里打转。
也许是双生子的心有灵犀,寒降貌似可以体会到寒槭的难过。
抱歉,我不是你阿姐,我是一个外来者。想到这里,寒降心里更加难受。
“火不是魔族放的,先跟阿姐离开这里,好不好?”寒降劝说道。
寒槭收回手:“怎么可能!就是魔族放的!”
“你不是我阿姐!”寒槭身体里的灵力在幻境中爆发,燃烧的火焰在瞬间消失,周围只剩下一片死寂。黑暗中,寒槭离寒降越来越远。
寒降被寒槭从幻境中赶了出来。
她抱着寒槭的身体,滚烫。
寒槭从来没从火海中逃脱,失去阿姐的那一刻,她每时每刻都在恨意的火海里。
“寒槭!”寒降喊着寒槭的名字,“桠桠!快醒过来!”
两人头抵着额头。
“桠桠,我是阿姐……”寒降记忆深处传出一个声音,那是已经离开的灵魂最后的执念,哪怕灵魂已经散去,身体更换了主人,执念仍然在记忆中回响,直至能够传达到另一个人身边。
桠桠记得,她出生在一个很偏远的村庄,母亲说她和姐姐在天地赐福时诞生。村子里的人很少离开这里,每个人都生活愉快,每个人都长命百岁。
桠桠记得,村子后面是一座大山,但山不知为何没有生机。枯黄的草和干瘪的树堆在山上,没有动物,也没有生气。那个很老很老的村长让她不要往山上跑。落落说,村长可能有五百岁了。
桠桠记得,她在山里发现了一处洞穴。
桠桠看到,一片大火。
桠桠听到,阿姐在呼唤。
怀里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寒降松了一口气:“寒槭?”
寒槭体内的灵气稳定下来,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如果那场大火并非魔族所为,那我应该恨谁?”
“你不用去恨谁……”寒降下意识接话,可说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安慰,她只是希望寒槭不要一直心怀恨意,那会活得很痛苦。但是不恨,寒槭又该为什么而活呢?
寒槭盯着寒降的眼睛:“你真的是落落吗?”
“……嗯。”寒降迟疑了一瞬间。
“阿姐,那我不恨了,我只求找到真相。”寒槭嘴角扯过一丝笑,抱住寒降。
寒降接受了寒槭的拥抱:“当年带我走的是寒天,等回到四州宗我们一起去问个明白。”
寒槭的事总算结束,温煦和沧镜墨应该在继续推进主线。接下来估计不会再有寒降什么事儿了。
沧镜呇的幻境也是古怪的很。
这么说来沧镜呇也在这里?
巷子里他突然失踪之后就没露面了,难不成也被黑影抓到这里来了?他不是厉害得不得了么,还能中招?寒降犹豫着是直接离开还是找沧镜呇。
再怎么说沧镜呇也算她半个盟友。
“师姐,”寒槭恢复对寒降的称呼,“我找你的路上遇到了黑影,我怀疑黑影有什么阴谋。沧镜墨和温师姐两个人去找剩下的孩子会有危险。”
寒降迟疑着,寒槭补充道:“师姐法力不强,先行回去吧。我折返也只是确认师姐的安危,既然师姐没事,我也好去帮他们。”
“我和你一起!”寒降赶忙道,可不能叫寒槭打扰到温煦。
府邸就这么大,寒降转角就见到了沧镜呇。
他盘腿坐在地上,一个黑影站在他身边。
瞧见寒降和寒槭,黑影收回伸向沧镜呇的手,朝两人扑来。
寒降迅速躲开,寒槭接住黑影的招式。
黑影并不想在此周旋,一个回合下来就想逃跑。
寒槭立刻追上去:“师姐,你先叫醒大殿下!”
寒降哪里晓得怎么叫醒沧镜呇?她能唤醒寒槭纯属巧合,靠着双生子的共鸣和原主留下的执念。
“沧镜呇?”寒降推了推沧镜呇。
“我可以帮你和他共鸣。”又一个黑影跳出来。
黑影继续说:“他不愿意醒来,我帮你和他共鸣,你把他唤醒。”
“为什么帮我?”
“没有帮你。”黑影不多废话,从沧镜呇身上牵出几缕白色的灵力绕住寒降。
寒降全身腾空,而后慢慢降下来,坐在沧镜呇对面。
再睁眼时,她又来到魔宫前。
她没去过魔界,不知道魔宫是什么模样,但肯定不该是现在的模样。
魔宫像镜像一样被从中间分开,分成两个一样的魔宫。
一个内外聚满了人,处处张灯结彩。万魔朝拜,仙门来访。
另一个冷清至极,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
寒降用零秒猜出沧镜呇在哪一半里。
果不其然,他躲在人群中,和其他魔一起朝拜魔尊。
热闹非凡的大典,魔尊的位置上站着一个女人。
“沧镜呇!”寒降喊他的名字,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拖出人群。
沧镜呇没有反抗,任由寒降将他拉走。
可这一次,离开魔界也没能离开幻境。
魔界之外,是人界。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一踏入人界他们的身体就变得透明,好像他们不属于这里。
寒降松开手,回头问:“沧镜呇,你知道你在幻境里吗?”
“知道。”沧镜呇声音平淡。
“那怎么才能离开?”
沧镜呇说:“你带着我,就无法离开。”
“沧镜呇,我是谁?”寒降又一次抛出这个问题。
沧镜呇摇头说不知道。
“你的弟弟妹妹们都在哪里?”寒降想到那两个长得一样的小姑娘和一个男孩儿。
沧镜呇居然认真地扳起手指,一个一个地数:“阿墨在训练士兵,阿夜肯定在看书,阿星应该也在附近带阿绝玩。”
上一任魔尊只有三个孩子,大殿下沧镜呇,二殿下沧镜墨,三殿下沧镜夜。
“不对!”寒降拂开沧镜呇的手,“好好想你的弟弟妹妹都在哪里?你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这话明显刺激到了沧镜呇。
沧镜呇没有回答,他看着寒降笑,温柔地、亲和地、一如既往地笑。
末了,他转身走回魔界:“太晚了,我弟弟妹妹还在家等我。”
“沧镜呇,这里是幻境。”寒降知道了,他口中的阿星和阿绝大概都死了。但魔界从未传出过消息,外面从始至终知道的都是:上一任魔尊只有三个孩子。
阿星和阿绝去了哪里,没有谁知道。
寒降返回魔宫。
另一半冷清的魔宫里没有一个人,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寒降估计就剩承重墙了。
寒降站在宫门口,遥遥可以看到对面热闹的景象。
沧镜呇并不在这里,但寒降知道他很快就会过来。
因为这个位置很适合看热闹。
他知道自己在幻境里,而在幻境里有他想看到的,所以他甘愿留在这里。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沉溺在幻境中难以醒来,即便他们深知一切皆是虚幻。
“你这次看到了什么?”寒降对着空气说话。
“我看到母亲朝众人招手,众人回应。但有一对夫妻因为孩子玩闹在训孩子;朱雀阁最后那一男一女牵着手在说小话;寒天手里握着没吃完的糕点;阿墨来晚了,卡在阶梯的位置不上不下……”沧镜呇的声音悠悠传来。他果然来了。
在他的记忆里,那一天是那么热闹。
但那一天又是那么割裂。
他站在众人之间,内心却在另一处魔宫,像旁观者一样目睹眼前的一切。
“听上去真有意思,你要不要也参与其中呢?”寒降侧目。
“不要。这样看岂不是更有意思?”
“但这里是幻境,一切都发生在你的意料里,突然觉得没那么有意思了。”寒降佯装打哈欠,似乎她确实觉得无聊。
“你是谁?”沧镜呇问。
寒降道:“沧镜呇,我说过,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比这里更有意思的世界。”
她的三言两语并不能打动沧镜呇,能走出幻境的只有他自己。
可她还是想说些什么:“生活其实挺有意思的,小夫妻训孩子,恋人亲密无间,朋友出糗,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的生活里。旁观多无趣啊!”
“但生活多不如意。”沧镜呇道。
“当看客就如意了?当看客就能一切尽在掌握?没有什么会一直如你所愿,珍惜拥有的就足够了。就像朝一个杯子里倒水,水洒出来就不喝了?水倒不满就不喝了?可是水太多会溢出来——”
“小满就够了。”沧镜呇打断道。
“什么?”
“一杯水,倒小满就够了。”
寒降觉得他话里的“小满”意有所指。
沧镜呇长舒一口气。
他失去了亲人,所以选择将自己从万事中剥离,只要什么都不参与,就什么都不会失去。
“沧镜呇,现实的生活更有意思,你要真想看戏就去现实看吧,这里都是你自己设计好的。”
他不是真的想从幻境中醒来,只是眼前的小姑娘说他幻境里都是意料之中的,很无聊,所以他突然很想去看看不无聊的。
等他看完了,就回来告诉弟弟妹妹,除了魔界之外还有人界,他在人界有个朋友叫寒天。
当然,如果这个小姑娘说的是真的,或许还有另一个世界。
她所在的那个世界,会比这里更好吗?
远处的热闹开始模糊,魔宫开始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