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逢变故】
几个大通铺是分开的,不过小孩们会被分到郎君们的房间内。
火炕的带来的温度让很多人感到惬意,入冬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可算有了归处。
通铺外面是热火朝天的干活场景。
寒冷的冬日里前去帮忙的难民不少,这些是为他们建造的,他们总不能将此跟被大雪压塌的房子一样忘在脑后,眼下这一块块打好地基的土地,才是他们现在的归宿。
因为是要自己住下,他们干得很细致。
走来走去的监工们看着房子建造的进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群人是自告奋勇来做活。
也许是看不得士兵们笨手笨脚,难民里干惯了杂活的终是决定撸起袖子自己干。
有了目标,他们也就越干越越有劲。
连带着施粥棚也转移到了这里。
粥里的米粒多了起来,有时还能在粥里看到几点荤腥,罗青府逐渐走上正途。
日子一连过了好多天。
府县里几乎没了难民冻死在路边的情况,时不时还能在街道上看到不同衣色的学子。
他们正挨家挨户地探查着。
昨天,被知府安排去了别处的百姓们接连回来了。
尽管整个府县的铺子还没开门营业的,但晚上家家户户传出的光亮,于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带了些安定。
融化的雪水流进了街道旁边的排水渠,这些天来路上的冰雪还有很多。
*
然而今日下午,放晴的天色又阴了下来,厚厚的云层堆积在头顶,时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本来还想慢慢干的难民们,这下着了急。
哪怕他们已经有了住下的地方,每日还会有有身穿衣袍的学子聊天开导,但真正没有自己家的这些人,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
几日来吃好睡好,这些人脸颊上也长了些肉。
每日里都在挖地基建房子。
体重虽然没变,但包裹骨头的也不再只有薄薄地一层皮肤,甚至还多了些硬邦邦的肌肉。
太阳被云层遮挡住了,原本鲜亮的世界瞬间褪去了色彩。
街道上像是罩上了一层陈旧的厚纱,可见度降低了太多。
今日本该往内城医馆去的章玄玉几人,皱眉看着天上的云层,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不远处的山脉,好像有些变动。
大量的积雪堆积在山体表面,随着气温升高,融化的积雪顺着山坡流淌,山体表面的泥土和碎石被雪水带下。
某处山峰上的有了明显滑动的痕迹,大量的土石堆积在树林茂盛之地。
突然巨大的轰鸣声自山脊炸响。
整个山体如同苏醒的巨兽一般开始了震颤,积雪混着碎石率先滚落,撞断三人合抱大树,树干断裂时发出脆响,而它很快就被裹挟着泥土的洪流淹没,众多树木在滑坡面前变成了脆弱的木栅栏,树根被连根拔起的瞬间,枝桠间挂着的积雪随着树木歪倒落下。
山石带着排山倒海的势头碾过阻挡的林地。
那些曾扎根百年的古木,在碎石泥浆的巨大推力下,如同芦苇般东倒西歪,飞溅的枝叶和石块在空中划过后,最终被吞噬在浑浊的洪流当中。
与其相隔不远罗青府。
大地突然剧烈震颤,宛如被无形的大手攥住摇晃着。
山脉传来闷雷滚动般的轰鸣,一时间让百姓和天雷混淆,巨大的声音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青石墙壁晃动着,桌上的粗瓷碗蓦然掉在地上。
“山塌了!”
凄厉的呼喊声刺破长空,府县的百姓瞬间乱做一团,惊恐的啼哭混着尖叫声。
目睹一切的章玄玉伸手攥住顾明锦和孙倩颖,用力拉着两人就往远离这处山脉的地方跑着。
知府时开齐手中的茶盏‘啪嗒’坠地,青瓷碎片溅地到处都是。
不远处腾起了白色的烟柱。
她望着窗外摇晃的屋檐,喉头重重滚动,将口中的茶水咽下。
那座盘踞在城西的青岩山,此刻正快速塌方,其中一侧如同水流般奔向罗青府。
“快敲铜锣!”时开齐扯着官袍下摆冲出门。
衙役们举着铜锣狂奔街巷,急促的锣声撞碎了百姓的惊呼声,慌张无措的百姓们快速跟着前来的衙役一路向城外撤离。
病重到不能动弹的难民,逐一被府县里的士兵们抬着出了城。
好在塌方的山林只有一处。
大量石块翻滚了好一会儿才到达罗青府,这时城中的百姓已经被知州安排在转移到了城外的一处空地。
轰隆声震得耳膜生疼,裹挟着树木的石流如黄色的怒潮,先是吞没了城西的几处住宅,接着又是整条青华巷,石墙在土石的挤压下扭曲变形,晾晒着衣物的竹竿扎进泥流中。
远离罗青府的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啜泣。
有郎君突然挣脱阻拦,哭喊着:“我家铺子里的粮啊!”
这人却被身后的娘子是死拽住。
泥浆摧枯拉朽般漫过半个城时才停下了前进的步伐,黄泥混着雪水流淌在街道上,哀痛声在冷人窒息的空气中回荡。
时开齐脸色懊恼地看着幸存的半边城,城内只有近期运至东城区的近千石粮还在。
剩下的赈灾的粮食完全埋没在泥土之中。
在城外等了一个时辰,石流终于停下后。
知州率先带着士兵们进了城。
泥浆未干的街巷里,火把连成蜿蜒的橙红色长龙,时开齐踩在黏腻冰凉的泥土上,满眼悲伤地看着掩埋在泥土之下的屋舍。
强壮娘子们扛着浸在泥浆里的树干放到了一边。
“先救粮仓,对!先把粮仓给挖出来!”时知州慌乱中,将最要紧的提了出来。
学子们也跟着城中百姓,一点点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在东城区还有能住的地方,学子们幸运着没露宿街头。
不过他们中的小娘子们,被将军叫着去了正在建筑屋舍的东城区。
山上流下的泥土有了用处。
其中的碎石被糊在几面泥墙上,用来增加房屋的稳固程度。
向来注重衣着的学子们,外袍上沾着大大小小的泥斑,脚下的鞋子在泥土和雪水中搅和得不成样子。
扛着木料的那些更是咬着牙,颤颤巍巍地将本应五人合抬的粗木立在地基上。
没有一人因躲懒拒绝干活。
被分去学子泥匠盘火炕的章玄玉,认真看着老师傅的一举一动。
对方的身影好像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整个步骤如同影像般,重复着在她脑中放映着。
她是这批学子中最快掌握的。
抄起瓦刀在砖石上抹着泥浆,刀刃刮过砖面时发出沙沙声像是不成调的曲子。
眯起眼丈量着砖距,但凡有半点歪斜就会立刻抽出重新校准,落在粗布围裙上的泥点子都顾不上抹掉。
这些人都在为抢救府县做着什么。
本来还有些沾沾自喜的王婆子,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她家在城东,流过来的泥石差一点就要淹没她家房子,好在老天有眼,她家混了点好处。
在几人的怒视下,王婆子低头把手底的一盆白菜洗得干净。
全城奋战莫过于此。
章玄玉几人的赌注已经全然不做数。
每个人都仔细干着自己的事情。
本来还以为要返程的江州学子们,又被夫子们按着头干了半个多月。
直到整个罗青府重见天日,忙活地两眼发黑的章玄玉可算是抬起了头。
本来还以为只盘炕的她算是猜错了。
从屋内忙活到屋外,自轻活变到重活,哪怕她再怎么年轻,连轴转多天的她,竟还是有些直不起腰来。
今早夫子的传唤声后。
本沉默着要去西城区的学子们,顿时高兴地欢呼出了声。
“多谢知州体恤!”
“啊啊啊!终于把活都给干完了!呜呜……”
“还有哪位要用舒筋活络药水的?我这还有很多。”
还有些没来得及高兴的。
转头倒在了温暖的炕上重新睡了过去。
今日是腊月十八。
施粥棚的郎君们煮了浓稠的八宝粥,尽管里面只有四种豆粮,但围在粥棚前排队的百姓们已经排了很远。
到了固定饭点,打饭的郎君掀开锅盖的瞬间,热气直冲当前几人,甜香软糯的米香打底,绵密的豆香和莲子的清苦交织在一起,颗颗带皮的花生在浓稠的米粥中漂浮着。气味在不大的施粥棚下散开,丝丝缕缕钻进队伍中每个人的鼻中,引得他们胃里跟着气味咕噜作响,只觉整个人被这温暖香甜的气息包裹。
满心满脑都是对热粥的期待。
学长院内也是想同的饭食,不过他们却能多拿几块馒头。
尽管没有小炒来下饭,但这些也够章玄玉他们吃得抬不起头来。
多日的清汤寡水,几人脸上都清瘦了很多。
虽然前些日子粮仓被清理出来了。
可其中夹杂着泥土的粮食,还是占了大多数,只有最里面翻出了些干净的。
做饭的郎君们为了将这些的粮食淘出,费了老大劲。
挑挑拣拣后才能入口。
就算嫌弃着不愿碰的某些学子们最终还是下了口。
左右也不过他们的眼,只要饭碗里没泥,还能自我催眠自己将其吃的干净。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自从粮仓挖出来后,他们这群人吃得都是最外层的那些。
得知事情真相的夫子们并没挑明。
看着学子们如饿死鬼投胎般吃着饭食,他们默默收回了不忍的目光。
‘唉,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就挺好。’
眼下要到年末,书院院长正在考虑带着学子们回去的事宜。
不过按今日时知州的说辞,他们一行人可能还要再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