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闻将他送回了卧室,又替他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周家伟拉住了他,“别走。”
“好,我陪你。”沈博闻柔声道:“我先去关灯。”
反正已经说开了,沈博闻自是不愿意和周家伟分开,他将客房的灯关了,然后又折回了周家伟的卧室。
两人交颈而眠,周家伟心里有事,凌晨从梦里惊醒了一回,但又在沈博闻低声轻哄中睡着了。
周爸爸下楼的时候周妈妈正打算休息,见他脸色不太好,问他:“怎么了?”
“哎”,周爸爸叹了口气,“回屋说。”
很快客厅就陷入了黑暗。
一楼的主卧里,明亮的灯光在临近凌晨2点的时候才悄然暗了下去。
晨光熹微间,村庄在朦胧的薄雾中渐渐苏醒。
远处的山峦还沉浸在黛青色的梦里,轮廓被雾气晕染得十分柔和,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清脆地划破寂静,却又很快被无边的宁静吞没。
田埂边的野草挂着露珠,风一吹便簌簌滚落,渗进松软的泥土里。
几户人家的厨房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烟雾,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中缓缓飘散。
厨房里,周爸爸将洗好的鸡蛋、玉米棒、红薯全部都放进了蒸笼里,一旁的炉子上还炖着汤,他时不时地看看火候。
院角小矮房里,青石板上散落着刚撒上去的稻谷和碎米渣,一只花斑母鸡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崽低头啄食,时不时发出“咕咕”的轻唤。
周妈妈今天起得很早,眼下还有些乌青,很明显昨晚睡得不好。
有风从菜园那边吹来,她拿过一旁的小竹篮沿着青石板走向小菜园。
那是篱笆圈着一小块菜地,周妈妈推开爬满了素芳茉莉的小拱门走了进去。
菜园里的黄瓜藤、豆角架影影绰绰,叶片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在晨光下泛着微光。
辣椒长势最好,青的、红的、黄的果实坠满枝头,她拿出竹篮里的剪子利落地剪下几个青辣椒,又摘了一大把叶片上还挂着银珠子的上海青,转身又去摘了一个紫的发亮的茄子,剪了一大把豆角。
最后周妈妈带着这满满当当的一篮子出了菜园。
日头渐高时,窗外的鸟鸣声也并未停止,短促的“啾啾”声伴着“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然后又像是被人惊动一番,传来“哗”的声响。
周家伟睫毛轻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沈博闻摸了摸他睡得红扑扑的脸,“要起床吗?”
“嗯。”周家伟将脑袋埋进沈博闻胸口蹭了蹭,然后坐起了身。
米白色的亚麻料窗帘被阳光浸透,纤维的经纬间浮起一层毛茸茸的金晕,几缕淡金色的细丝从帘子下摆溜进来,斜斜地爬上拼木地板。
外面树影摇晃,像一场皮影戏投映在帘布上,偶尔有风挤进窗缝,帘脚便轻轻扬起,阳光落在席子边缘,那里便显出一条明晃晃的分界线。
周家伟坐着醒了会儿神,然后开口问道:“几点了?”
沈博闻:“八点。”
周家伟:“那我们快起床吧。”他沉默了几秒又发愁道:“不知道老妈今天会不会生气?”
沈博闻:“别担心,我们先下楼洗漱吧。”
周家伟:“嗯。”
两人下楼时,周妈妈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周爸爸不知道去哪里了。
沈博闻还在洗漱,周家伟走到老妈身后,拿起盆里一件已经洗好的衣服,甩了甩,铺在了晾衣绳上,见老妈不吱声,于是试探道:“妈?”
周妈妈继续晾衣服,没搭理他。
“妈,我们今天早上吃什么呀?”周家伟看到了母亲眼下的乌青,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不敢问,只是像小时候一样,围着妈妈转悠,不停地说着话。
“妈……”
周妈妈被他喊得有些心软,但嘴上还是说:“哎呦,别挡道,你可真是烦死人了。”
“妈,我爸呢?”
“……”
周妈妈在厨房里看汤,一转身就踩到了周家伟的脚。
“妈,对不起。”周家伟垂着头先道歉。
周妈妈看着比自己高了二三十厘米的儿子。
自己含辛茹苦拉扯长大的儿子,怎么就怀孕了呢?
她一整晚被儿子有男朋友和儿子怀孕了这些事折磨得睡不着。
儿子突然带个男朋友回家,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想着儿子作为一个男人却怀孕了,她又不敢想儿子刚知道自己怀孕时是个什么状态。
幸好他遇上的人是个好的,而眼下事情显然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周家伟可怜巴巴地围着老妈转了一早上。
周妈妈心再硬,对着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此时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把他叫来吃早餐吧。”
周家伟“唰”地抬起头看向老妈,眼神亮晶晶的。
周妈妈不管他,伸手将蒸笼里的东西拿出来分别放进了几个碗里,“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光线都被你遮住了。”
“谢谢妈。”周家伟俯身抱了抱她,又快速地走了出去。
周妈妈将早餐放在了餐桌上,一转头,就看到了洗漱完正和儿子并肩走来的沈博闻。
沈博闻喊她:“阿姨。”
周妈妈神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比较给面子的给了沈博闻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过来吃早饭吧。”
两人坐下后,周妈妈又起身去沏了两杯核桃露来。
沈博闻:“谢谢阿姨,您和叔叔吃过了吗?”
“嗯,你们吃吧,我去看看他回来没有。”
两人吃完早餐后没多久,周爸爸就拎着一大块牛肉和一个猪肚回来了。
周妈妈手里还拎着一袋黄桃和一袋夏黑葡萄。
周家伟有些惊讶:“爸,你怎么买这么多菜?”
周爸爸扫了一眼他的肚子,“你现在可不得补充营养吗?”他又往客厅看了几眼,没见沈博闻,于是问道:“小沈呢?”
“洗碗呢。”周家伟没心没肺道。
周爸爸刚想说你怎么能让客人洗碗呢?
然后又猛然想起了那人和自己儿子的关系,当下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拿着,去洗了吃。”周妈妈将水果递给了周家伟。
周家伟笑嘻嘻地接过,然后也进了厨房。
沈博闻的衬衫袖口卷到了小臂中间,露出了线条分明的骨腕,洗碗池里的泡沫漫过骨瓷盘边缘,他修长的手指沿着盘沿轻轻一转,泡沫便消融在池水里,这几个碗他洗得格外认真。
“沈先生。”周家伟凑过去,见这人在自己家里洗碗,还挺新鲜的。
沈博闻一转头就看到了青年戏谑的脸,他伸出沾了水的手快速摸了一下周家伟的脸。
周家伟笑着朝他身后躲了躲,“卧槽,还有沫儿呢。”
周妈妈站在门口的不远处瞥见了里面的场景,驻足几秒,然后又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周家伟将洗好的黄桃和葡萄捞出,一起放进了竹篾托盘里,他拈起一颗葡萄放进沈博闻嘴里,然后问他:“好吃吗?”
沈博闻答道:“甜。”
周家伟咬着一个黄桃,端着托盘走到了客厅里,爸妈都不在?
他又和沈博闻来到了庭院里,这才看见自己的老父亲正在吭哧吭哧地洗猪肚。
周家伟咬了一口黄桃“咔嚓咔嚓”地嚼着,“爸,我和博闻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行。”周爸爸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又对沈博闻道:“看着他点,早点回来。”
“好。”
他们所在的小村庄,离镇上有5公里路程,现今人口不多,年轻人又都去外面讨生活了,这个季节只剩几个老人在家,周家伟家离山脚近,离村里的几户人家又有点远。
周家伟穿着舒适的休闲装,此刻也不担心别人会发现他衣服下的端倪。
他们走在柏油路面的树荫下,走过石桥,来到了山脚的溪水旁。
流水歘歘,清可见底,附近依稀有几亩稻田露出了收割后的稻茬。
几只麻雀在褐色的土地上跳着,时不时地啄一下遗落的稻粒。
“我小时候一放暑假就得和爸妈一起割稻子,脏得跟个泥猴一样”,说着他又低头仔细朝溪水里看去,“看到没有?小鱼!”
沈博闻也凑过去看,卵石底游着寸长的小鱼,为了防止周家伟掉下去,他揽了揽周家伟的肩。
“我不会掉下去的,而且这里的水多浅啊,才到我的膝盖,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捞鱼,我可是捕鱼小天才。”
周家伟说着又拉着沈博闻在树荫里的青石板上坐下,然后顺势往沈博闻双腿上一躺。
绿荫外,天蓝得纯粹,几朵白云悠悠漂浮,风前影碎,斑驳树荫在溪水中晃动。
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周家伟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投下一小块细碎的光斑。
沈博闻抬手为他挡了挡,周家伟轻轻地闭上了双眼,睫毛微颤。
“你知道吗?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愿意一辈子都待在这里,每天都能和父母在一起真的很安心。我不怕干农活,其实在外面比在家累多了,难到脑力劳动真的就比体力劳动轻松吗?也不一定吧?只可惜,现在干农活都不挣钱的,要养活自己和家人的话,真的太难了……”
“你已经很棒了,以后只要你想回家,我和宝宝都陪你一起。”
“行啊。”
日头渐高,两人坐了没多久就准备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