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九条并不惧怕玄陆离。
她从包里掏出一本古籍丢给玄陆离,不服气地争辩道:“关于她的前世,我说的有一句假话吗?不就在通灵录第一卷第一章写着嘛,我只是翻译成她能听懂的话。”
玄陆离将古籍一把按在桌子上,继续质问道:“那今生又是怎么回事?”
“就那回事儿呗。你难道不着急跟她赶紧定下来吗?”
青九条从她的掌下抽出古籍,心疼地抚平皱起的边角。
“七天还是保守说法呢,我都怕你现在就忍不住了,直接把人绑回岛上当压岛夫人。不过我劝你别心急,小心适得其反。”
“我不需要你的建议。”
“得,您说了算,反正我就是一打工干活的。我只是觉得你苦心算计再多,人家到时候不领情还是没用。”
玄陆离似乎听进了这话,不再像方才那样绷着张冷脸。
她凝视着眼前这位青家新上任的通灵师,说道:“你同青家族人很不一样。”
“他们都想要得道修仙,少不了受你恩惠,自然畏你、怕你、敬你,不敢得罪于你。”
青九条摆摆手,招呼玄陆离坐下。
“我是个没什么追求的烂人,从不想那档子美事,也不会有求于你。至于你与老祖宗定下的约法,在我眼里也只是互利互惠的公平交易。你庇护我的族人长存于世,我便豁出这条薄命,替你逆这天道。”
“所以你刚刚以阳寿为代价,强行开天眼看了命数?”
“能遇见古神转世,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呀。我当然想试试自己有几分能耐。”
青九条诧异自己隐蔽的小动作被她一眼看破,言语间不由地多了几分尊敬。
“看来青家一族引以为傲的通灵术,在您面前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相比之下,玄陆离更在意她强开天眼都看到了什么。
“你当真看到了她这一世的命数?不是为了哄她开心,故意说些好听的话?”
“为了我的小命着想,我也不敢当你面胡说呀。不过……我刚刚只说了一半。”
她一边往烟斗里填着烟丝,一边回想方才看到的命数。
“她这一世的命数里,有神明归位,也有堕入归墟,绝地祸起于生念,恶因亦结成善果。”
玄陆离眼神一凛,问她:“那何为变数?”
“等我一下。”
青九条拿过烟杆又吸了一口。
她望着散在空中的丝缕轻烟,徐徐说道:“我看到……那里有你,还有……一块通体玄黑的石头。”
玄陆离闻言,顿时紧张起来,“是天玑石。”
“竟然是天玑石!只是不知这一次天玑石现世,又会有何预言。”
“一定要在众神发现之前,找到天玑石。”玄陆离沉着脸,眼神冷冽而又决绝,“如果它对阿年不利,那就毁了它。”
青九条见她如此,不免有些担忧。
“强毁天玑石,势必会招致天道的报复。”
“我与天道本就血海深仇。祂要报复,就只管朝我来。”
青家一族几十代都在为玄陆离做事,自然或多或少对她的情况有所了解。
青九条知道她离开神域后被天道反噬,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永生带来的痛苦。强大的自愈能力只能勉强让她活下去,无法为她分担任何痛苦。她的这副身躯早已支离破碎,全靠着大把大把的止痛药,才强撑着出现在这。
“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又何必再与天道硬碰硬呢?”
玄陆离的手按在桌边,指节用力到绷紧发白,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颤抖着声音,带着无法被时间消磨的恨意说道:“和天道对着干又如何?魂飞魄散又如何?下修罗地狱又如何?天道想要收走阿年,我就偏要抢回来!”
“行吧,”青九条将烟袋缠绕到烟杆上,试探地问道:“我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
“什么?”
“有传闻说,你当神仙的时候,也曾堕入归墟。是她剜自己的心头肉做药引,才将你从幽冥那救回。”
玄陆离沉默了许久,才面色凝重地点头,从唇缝间碾出一个字来。
“对。”
“那你在人间历经沧海桑田,一世又一世地等她,也是因为她曾救了你吗?”
玄陆离低垂着眼眸,盯着地上的一角。
“她当初确实救过我,但我不是为了这个才一直等她。我和她,从来都不是救赎与被救赎的关系。”
“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爱她。”
“我们曾经盟誓,生生世世亘古不变。那在她回来之前,我就绝不会食言。”
青九条的族人每每谈起玄陆离,皆说她疏离傲世,离开神域后更是几近成疯成魔。
无论是哪个版本的传言提及这段情缘,都说她是因亏欠那人太多,才要在这尘世间背负着回忆,独自一人孤苦地等待。
可直到如今九条才明白,世人根本不懂她的情深,以及她的执着。
青九条思忖了一番,还是决定将另一件事告知她。
“您应该认识庙里这位吧?”
“认识,那只鸟又怎么了?”
玄陆离盯着她,隐隐约约回忆起一些传闻,“好像有人跟我说过,你跟她关系匪浅来着。”
“倒没有多好的关系,”青九条并不否认,坦然地说道:“就是泛泛的睡觉之交而已。”
“当然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她放下翘起的腿,换个姿势端坐起来,一脸严肃地问道:“您那位魂散时,可是将混沌元丹留于世间了?”
玄陆离慎重地点了点头。
“我无意间听到瑶姬和别的神仙商量,要用混沌元丹再造个新神。”
“不可能,神域近年来日渐式微,全靠混沌之力硬撑着。取走元丹,神域势必瓦解崩塌。”
“我原也以为如此,但却听到瑶姬说,维系神域的元丹实际上只有半颗。”
“半颗?”玄陆离显然对此也不知情,惊诧地问道:“你可听清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只需寻到流落在外的那半颗元丹,便能以此塑造新神。不过,元丹一经重塑,您的那位就……”
她瞄着玄陆离愈发冷厉的神情,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玄陆离没料到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们竟然要赶尽杀绝,眼底渐渐腾起杀意。
她不知道这样会不会使神域变得更好,但她知道新神降世旧神便无法转世,自己将再也没有同阿年相逢的机会。
“呃……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青九条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自荐道:“我觉得我可能有点用。”
玄陆离尽可能地调整好情绪,克制自己冷静下来。
“另半颗元丹在哪里,我不知道,那只鸟同样也不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和神域抢先拿到。”
“好!明天开始我就到瑶姬身边卧底。”
玄陆离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颇具压迫性地盯着她,问道: “我能信得过你吗?”
“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反正,我知道我这条命生下来,就是为了完成家族的誓言。”
青家一族历代通灵师继任前,会被带到宗庙的暗室,传袭一道宗族秘闻。而这秘密,便是族上先人许下的誓约,世世代代必忠于施恩之人。
“我可以是个烂人,但青家的名声不能烂。”
“那姓姬的就交给你来对付。”
青九条点头应下,又有些犹豫地说道:“但还有个现实的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
“如果情况糟糕的话,现在可能就是她最后一世。你们现在连手都没牵上呢,什么时候能有情感发展啊?”
“我不想逼她。”
“她现在不是遇见麻烦了嘛,你趁机把她带走,不就两全其美了嘛!”
“她不想离开,这里有她的家人和朋友。”玄陆离有些许疲惫地揉着眉心,叹了口气道:“她说自己有应对的方法,就让她试试看吧。如果行不通,我会另想办法的。”
青九条听了她的话,都忍不住替她着急。
“人的一生很短暂,你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你不如干脆狠心些,甭管是趁火打劫,还是巧取豪夺,先把人追到手嘛!趁着现有的时间,能多享受一天,就多享受一天呀!”
玄陆离没有再反驳她,低着头像是在认真考虑她的话。
青九条靠着椅背,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警觉地发现了一点异样。
“街对面,有人好像在盯着你。”
青九条伸手从桌上扫过,将面上的铜钱一把拾起,夹在指尖警惕地问道:“要我教训他们一下吗?”
“跟了一路,是该除掉了。”
“那我?”
“你帮我拖住阿年,那几个东西我来解决。”
-
玄陆离走后,从巷子的暗处幽幽地飘出一个黑影来。
青九条从背后感到黑影靠近,习惯性地将铜钱收起,以免灼伤到她。
“三儿,刚才你怎么不现身呢?”
“拜托,我是鬼唉!”
鬼无常在她身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屑地说道:“虽然我生前是短命鬼,但我现在都做鬼了,当然想做个长命的鬼。我可不想看她一眼,自己再被灰飞烟灭了。”
青九条躺回到椅子里,悠闲地翘起脚,“你也看出她厉害了?”
鬼无常用力地点点头,好奇地问道:“她究竟是谁啊?你们青家一族竟然都替她卖命。”
“她就是玄女。”
“那个上古战神!”
青九条摇摇头,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早就不是了。神仙圈早就不认她了,只把她视作被天道摒弃的废神。”
“为什么会这样啊?”
“因为天玑石,一块上古出现的破石头,上面写了些狗屁预言。”
青九条拿出那本家中传下来的古籍,翻到中间的一页,指给鬼无常看。鬼无常只识得部分的古老文字,磕磕绊绊地读着上面的文字。
“混沌转世,天地无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柱折维绝,日月逆移,道还虚廓,神明式微。”
“什么意思啊?”
青九条将古籍仔细地收起来,不紧不慢地给她讲解道:“意思是,天地万物始于混沌,而万物天地又将归于混沌。神域因此认定,凡与混沌相关,必将生出异端。”
“神域是为了众生,才要除掉混沌吗?”
“你把那群神仙想得太好了。他们哪是为了众生,不过是贪图一己私欲罢了。”
“啊?”
“对于寻常人类与生灵来说,死亡本就是必然的结果,这个预言并没改变什么。而那群永生的神仙不一样,祂们担心自己也会随着末日一起湮灭,便想清除混沌在世间的一切痕迹。”
青九条停顿了一下,有些遗憾地继续说道:“很不巧的是,当时有位天神正是混沌转世。”
“然后呢?”
“她被众神逼死了。”
青九条深吸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道:“众神同天道合谋,招来最重的天罚,将她挫骨扬灰,碎魂断魄。”
“好惨啊,”鬼无常想到那场面,畏惧地打了个寒战,“但是这跟玄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位天神是玄女的妻子,是她誓同生死的爱人。”
鬼无常想起方才来这的清瘦女子,愈发觉得她的身世悲凉,不免心生同情。
“那她该多难过啊?”
“上古神明现如今也不剩几个了,大多都对此事讳莫如深。我也只是听说,玄女当初为了报仇,只身同众神开战。”
“最后谁赢了啊?”
青九条摇摇头,“弑神之战,没有赢家。神域经此一战,损失惨重,也真如预言所说,走向了没落之路。”
“那玄女呢?”
“她自毁灵脉,离开神域,立誓从此以后不再为神。”
鬼无常不开心地瘪着嘴,推着青九条的肩膀催促道:“不行不行不行,你必须要帮玄女。她不是要那个破石头还有元丹嘛,你赶紧去帮她找。”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青九条被她推得一晃一晃的,慢腾腾地应道:“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去找,我这不是准备再搞点事嘛。”
“你又想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