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盆里的水花溅起,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水痕。李绍清盯着水渍蔓延的方向,突然冷笑一声:"记住那人模样了?"
亲兵慌忙点头:"小人特意留意过,那人穿一身淡青色长衫,生得......生得很是斯文。"
"斯文?"
"倒比本将军这身臭汗好闻。"他猛地起身,玄色箭袖扫落案上兵书,纸张哗啦啦散了一地。
林燕回到李府时,偏厅烛火已灭。她轻手轻脚穿过游廊,却在转角处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李绍清背对门口立在窗前,地上散落着青花瓷片,月光穿过窗棂,在他紧绷的脊背投下斑驳阴影。
"夫君?"林燕试探着唤了一声。
李绍清猛地转身,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得那双狭长的眼眸泛起冷光:"怎么,这么晚才舍得回来?"
林燕注意到他鬓角还沾着汗湿的碎发,腕间铁护腕也未摘下,心知他刚从演兵场回来。她将食盒放在桌上,语气平静:"今日在禁军府外遇见故人,多说了几句。"
"故人?"李绍清突然逼近,带着轻蔑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哪个故人能让林姑娘在朱漆大门外站足半个时辰?"
林燕微怔,这才想起李绍清向来在禁军府安插眼线。她后退半步,与他保持距离:"不过是儿时玩伴,碰巧遇上罢了。"
"儿时玩伴?"李绍清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却听不出半点愉悦,"林姑娘倒真是长情,连给本将军送碗鸡汤都要被拒,却能陪旁人叙旧到天黑。"
林燕垂眸,今日被拒的难堪又泛上心头。她压下情绪,轻声道:"夫君若觉得我做得不妥,往后注意便是。"
"注意?"李绍清突然扯住她手腕,铁护腕硌得她生疼,"林燕,你何时学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他凑近她耳畔,声音低沉得可怕,"是不是见了旧情人,连装都懒得装了?"
林燕猛地抽回手,这是她嫁入将军府以来,第一次露出明显不悦:"李绍清,你我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必说得这般难听?"
"好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绍清冷笑,"林姑娘既这般不情愿,当初何必应下这门亲事?"
林燕看着满地狼藉,突然觉得疲惫。"当初父亲让我嫁去李府,是因为家公愿意施以援手......"
"所以你就把自己卖了?"李绍清打断她,语气里满是嘲讽,"林燕,你倒真是孝顺。"
"是又如何?"林燕终于抬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将军娶我,不也是为了林家背后在江安的实力?"
这句话让李绍清如遭雷击。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朝堂上暗流涌动的局势,想起自己对景玥食言,不得不娶林家嫡女的无奈。这些他不愿面对的事实,被她轻飘飘一句话戳破。
"出去。我只提醒你!我既然承诺了会护你周全,就会说到做到!前提是你得对得起我李家!在外要注意自己以为人妻的身份!"他呵斥道。
原来他是把我想成了那种见一个男人就诱,惑一个的水性杨花的女人。林燕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悲悯。不过既然他让我出去,出去便是。
林燕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
城西书院。
阮九思正在整理新写的诗集。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好友苏砚抱着一摞书进来:"九思,听说你昨日遇见故人了?"
阮九思手一顿:"你如何知道?"
"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禁军府外,李将军夫人与一青衣男子相谈甚欢。"苏砚将书放下,"那男子,不会就是你吧?"
阮九思沉默片刻,点头:"是我。"
"你可知李绍清那人出了名的厉害?"苏砚皱眉,"你与他夫人走得太近,怕是要惹麻烦。"
"我与林燕自幼相识。"阮九思将诗集收好,"昨日偶遇,不过叙旧罢了。"
"自幼相识?"苏砚若有所思,"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李绍清今早发了好大的脾气,练兵时差点把亲兵骂哭。"苏砚摇头,"李绍清,怕是吃醋了。"
阮九思手一抖,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深色。他望着那团墨迹,想起昨日林燕落寞的神情,突然有些心疼。那个总是安静温柔的女孩,嫁入将军府后,似乎过得并不开心。
"九思?"苏砚见他走神,"你不会......"
"我明日要去将军府拜访。"阮九思突然开口。
"什么?"苏砚震惊,"你疯了?现在去将军府,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我以故人身份拜访,他总不能把我赶出来。"阮九思语气平静,"我想去看看她。"
苏砚看着好友坚定的眼神,无奈叹气:"罢了,你若执意如此,我只能祝你好运。"
第二日,阮九思身着淡青色长衫,带着亲手写的字画来到将军府。门房通报后,他在会客厅等了许久,才见李绍清沉着脸进来。
"阮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李绍清语气不善。
阮九思起身行礼,神态从容:"久闻将军府藏书丰富,在下特来求借几本书。"
李绍清冷笑:"阮公子堂堂江南才子,会缺书看?"
"将军误会了。"阮九思将字画奉上,"这是在下近日所作,还望将军指点。"
李绍清接过字画,目光扫过行云流水的字迹,心中暗暗惊叹。他将字画放在桌上,语气依旧冷淡:"书房在东厢房,自己去挑。"
阮九思道谢后,在丫鬟带领下去了书房。李绍清望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拳头。他当然知道阮九思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又不能真的将人赶出去,只能在心中暗骂。
绣房内,银针穿梭在月白色缎面间,林燕的动作却愈发迟缓。窗外忽传来门房通报声,她捏着丝线的指尖微微一颤——是阮九思求见。
"姑娘,阮公子说是来借阅古籍。"翠红掀起湘妃竹帘,"可要奴婢引他去花厅?"
林燕望着绣架上未完成的并蒂莲纹样,胭脂红的丝线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她将银针别进绣绷,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你去回他,就说我在将军府一切安好,不必挂怀。往后......也不必再来了。若真有需要,我自会派人去书院寻他。"
翠红欲言又止,终究福了福身退下。绣房重归寂静,唯有铜漏滴答作响。
花厅里,阮九思握着《齐民要术》的指节泛白。翠红转述的话语还萦绕在耳畔,他望着案头那幅未题款的山水画卷,宣纸上的墨色仿佛都凝结成霜。画中青山隐隐,原是照着林燕最爱的江南水乡所绘。
"公子?"书童阿灿小声提醒,"将军府的人问是否要将书册带回。"
阮九思将古籍推回紫檀木桌,素白的袖口扫过砚台边缘:"替我谢过将军,就说改日再专程登门。"
待阮九思的身影消失在朱漆门外,李绍清把玩着手中的鎏金扳指,目光扫过管家递来的礼单。当看到"山水画卷,已退回"几个字时,他突然将礼单狠狠摔在地上:"倒是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