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的目光落入哪吒的眼底，像是坠入一片火海，他的目光微微凝滞，仿佛看到了永不熄灭的光，灼灼地烫着他的心神。他的心突然一滞，而后剧烈地跳动起来。

哪吒见敖丙没有挣开自己的手，心中暗自欢喜，他不动声色地将二人相扣的手举起，轻轻将另一只手覆在敖丙手背上，嘴角噙着笑意，仿佛握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认真注视着失了神的敖丙，手心渗出汗意，“敖丙，我……”哪吒只觉喉咙发紧，“你……”

敖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差异与慌张，一时竟忘记挣开手，他看向哪吒，脑海里再次回响起师父在崇城时的问话：“你当真只是把他当朋友吗？”

当时他已明了，他们不仅是朋友，更是知己。而那时在他心中，“知己”二字便是男子间最亲密关系的称谓。

除此之外，便是……爱人。想到此处，敖丙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哪吒的脸颊热得发烫，唇瓣张开又合上，支吾了半晌方才凑出个整句，“你，你会喜欢吗？”

敖丙有些惊慌地问道：“什么？”

哪吒感受到敖丙指尖的颤抖，再次意识到：敖丙他在害怕。他缓了口气，一腔慷慨激昂的剖白化作柔声细语的试探，“你会喜欢我一直陪着你吗？”

敖丙砰砰乱撞的心在听到这话时突然落定了几分，他松了一口气，温柔地笑道：“当然。”

原本霜打一般的龙族少年在看见哪吒捧起自家三太子的手之后就变得两眼猩红，但又怕再次触怒敖丙而咬紧牙关不敢出声。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怒吼道：“用你陪吗！我们三太子身后有整个龙族！”

哪吒听到敖丙的肯定后心里雀跃，再听到少年的挑衅时只是挑了挑眉，反问道：“身后？”哪吒低下头，将下巴轻轻顶在指缝间敖丙的手上，乖巧而温柔地平视着对方，强调道：“我可是跟你并肩同行的。”

少年气得吱哇乱叫，“你，你离我们三太子远点！！！”

敖丙立刻回过神来，目光一横，皱眉道：“噤声。”

少年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哪吒看向少年，得意地笑了笑，一不留神，敖丙的手已经趁机滑走，他只能失落地轻叹一声。

敖丙看向哪吒，无奈道：“你就不要再刺激他了。”

哪吒细细品了品敖丙话中的意思，灵光乍现，心中顿时一紧，忙解释道：“我不是为了刺激他才跟你说这些的。”

不等敖丙回应，二人忽听身后传来异响，回身去看，发现是一脸阴郁的申公豹。

想到敖丙当日在崇城被这厮欺负，哪吒二话不说，手一横唤出火尖枪，劈头盖脸地就朝着申公豹的面门击去。

申公豹一跃而起，雷公鞭在空中响起爆裂声，随即毒蛇般缠住了哪吒的火尖枪。申公豹手臂青筋暴起，想要甩掉哪吒手中的武器；哪吒不遑多让，目眦欲裂，就势要夺申公豹手上的鞭子。

二人谁都不肯退让，僵持在了原地。

敖丙上前制止道：“哪吒，不要冲动……。”

哪吒手上力道不减，侧脸看向敖丙，嘴角含笑，“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随便入魔。”

“狂妄！”申公豹掌间登时闪起强光，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雷电声响，对准哪吒的胸口猛地袭来。

不等哪吒闪躲，敖丙先行一步护在哪吒面前，双掌排开，在二人身前立起一座坚实的冰墙，申公豹见状忙收起攻势，连同着雷公鞭也停止了对火尖枪的纠缠。

哪吒见状不依不饶地想要再战，却被敖丙一伸手拦在了身后，他只得愤恨不已地看向申公豹，心中的怨毒溢于言表。

申公豹叹息一声，“傻徒儿，我劝……劝你的话，你一……一句都没记住。”

敖丙一甩手，收起冰墙，目光灼灼地回应道：“师父，我也说过，我已经决定要与他一道，绝不后悔。”

一瞬间，万千酸涩与疼惜涌到哪吒心头，似被万虫噬咬，痛不欲生，敖丙在崇城时的狼狈与倔强走马观花般浮现在哪吒脑海中，他一时间情难自已，上前去紧紧拉住了敖丙的手，不管不顾地喊道：“我也是！”

敖丙吃了一惊，转过头差异地看向哪吒，却险些被对方眼中的热切灼伤了心神，只听得哪吒真真切切，一字一句，字字铿锵地说道：“敖丙，我这辈子认定你了，即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绝不后悔！”

空山凝云，万籁俱寂，只余哪吒的心跳声如擂鼓，“砰砰砰”地扰乱了敖丙原本宁静淡泊不晓情爱的魂灵。他瞪大双眼，用力反握住哪吒的手，努力想要理解对方话中的真意，却如同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哪吒看穿了敖丙此刻的茫然，却没有再将自己的心剖白给他看。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倾尽了所有的勇气，此时此刻，他的心脏仍然在剧烈震颤着，却不敢再说出那一句：我心悦于你。

敖丙感觉自己心乱如麻，他的喉咙被烧得干渴，张开口，声音嘶哑，“哪吒，你在说什么？”

“还能说……说什么，他肯……肯定是知道你……你那天在崇城替……替他求情的事了。”申公豹的声音打乱了二人的交缠，随即换来了哪吒的一句破口大骂，“闭上你的鸟嘴！你还有脸提！”

申公豹面露愠色，“敖丙是我徒……徒儿，我们师徒之间的事，跟你……你个臭小子有什么关系？”

哪吒目光幽暗，威胁道：“我现在告诉你，他跟我一伙了，少在这卖你这张老脸！”

“混账！你还……还一伙，你知道你们干……干了些什么蠢事吗！”申公豹恼火道：“姜子牙派……派雷震子监视你们，你……你们还敢在这商讨要事！”

敖丙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他一边试图扯断锁妖链，一边对着龙族少年命令道：“我掩护你，你快逃！”

申公豹快步上前，一把扯过锁妖链，怒骂道：“荒唐！愚蠢！你是龙族三太子，不……不是什么江湖草莽！”

“师父，我早就说过，您这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我不想明白！”敖丙情急之下，失了恭敬，疾言厉色道：“我是龙族三太子，但我不想也不会随随便便断送一个无辜之士的性命！”

“你先松开，”申公豹叹息一声，拍了拍敖丙紧握着锁妖链的手，“既然我知……知道了姜子牙的计策，自然是提……提前做好了准备。”

“师父？”敖丙手上的力道松了松，疑惑地问道：“您的意思是，雷震子他……”

“我找人将他引……引开了，现在你们赶紧把这……这个龙族带回西岐。”申公豹松开锁妖链，将双手负在身后，一脸高深莫测，“你们若还……还想放他走，再另……另想办法。”

哪吒看向敖丙，等待着他的回应。

“三太子，都是我的错，”一直沉默不语的龙族少年突然歉疚道：“申道长说的有道理，既然那个姜老头开始怀疑了，就不会这么轻易让您放我走。我跑不掉，最后只会连累到您。”

敖丙的心在颤抖，他不甘心地再次握紧了锁妖链，似乎手上握着的是捆缚他自己的桎梏。哪吒感受到敖丙的愤怒，将手轻轻扣在敖丙手背上，轻声道：“对不起。”说罢，趁敖丙不备，一把夺过锁妖链，带着龙族少年飞身前往了西岐。

“徒儿，”申公豹看向一脸悲愤的敖丙，轻叹一声，“世事不是非黑即白的，你要是想……想为龙族谋出路，这……这样良善是会害……害了你和龙族的。”

说罢，他转头看向哪吒离去的背影，目光阴郁：死小子，竟然敢动歪心思。

与申公豹告别后，敖丙回到了西伯侯府。

哪吒已经将龙族少年交给了木吒，并嘱托兄长不要为难他。等敖丙来找哪吒时，发现他正在李靖房中讲述阴界的遭遇。敖丙隐约听见哪吒的啜泣声，同感悲伤与落寞，于是独自一人先行回了房间。

等到独自一人时，敖丙才得以细细回忆今日发生的一切。

从哪吒的反应来看，敖丙猜测，哪吒那一日还是在飞天猪那里看到了，看到了自己在崇城那日对师父的剖白。

他并不愿哪吒知道此事，并非是为了脸面，而是不想就此让哪吒感到歉疚。他愿意为了哪吒倾覆自己的所有，却从来不想他因此被束缚。

他一时烦闷不已，思绪又陷入了混乱，脑海中突然又回荡起哪吒的那句：“敖丙，我这辈子认定你了……”

什么叫，认定了？是一辈子都不跟自己分开的意思吗？敖丙的心跳剧烈：他不是没有过这种私心，但是他也明白，哪吒不可能一辈子只有自己一个朋友。也许因为同生共死过，他们之间的羁绊会超出其他人，但哪吒最终还是会有相伴一生的道侣。

他居然感到心中有些酸涩。

桌子上的沏好的茶传来袅袅的香气，幽香缕缕，沁人心脾，嗅着茶香，敖丙感到难平的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拿起茶壶想要倒茶，手一抖，不慎将茶水洒落在桌面上。他再次感到烦躁，手一挥想要清理桌面，却突然停了手，鬼使神差的，竟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两个字：

哪吒。

他盯着这两个字发呆了许久。

直到身边传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怎么？那傻小子得罪你了？”杨戬不知何时打开了房门，抱起胳膊斜靠在门框上，“想着怎么报复他？”

敖丙心一惊，忙拿衣袖擦掉了字迹，嘴上同时解释道：“没有。杨师兄有事？”

“刚才敲了房门没听见你回应，”杨戬揶揄道：“没想到是在发呆。”

敖丙耳根一红，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抱歉，是我走神了。”

杨戬坐到了敖丙对面，一脸严肃，“姜丞相原本派了雷震子去监视你和哪吒是否有异动，不想半路被无量仙翁的弟子鹿童拦住，耽误了些许时间，这才跟丢了你和哪吒。”

“鹿童？”敖丙听后瞪大了双眼，他回忆起师父所说的找人把雷震子引开，难道说的就是鹿童？师父不是加入截教了吗，为何会和鹿童有联系？而那鹿童明明与师父有死仇，又为何能再合作？

敖丙一时间思绪更加混乱，心情也越发沉重：师父，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察觉到敖丙的眼神变化，杨戬对房间施了消音咒，随即问道：“发生了什么？”

敖丙摇了摇头，“我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鹿童出现的蹊跷。不知无量仙翁是不是在利用姜丞相计划着什么？”

“那他又为何派鹿童掩护你们？”杨戬问道。

“我现在也不知，这鹿童和无量仙翁照理说应该是同一阵线，只是……”敖丙踌躇些许，还是没有将师父的事情托盘而出。

杨戬见敖丙眉头越簇越紧，知晓他压力甚重，立刻安慰道：“走一步看一步，你也不必太过忧心，”随即他伸出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同样写下了“哪吒”二字，“不如想想这家伙，”杨戬指了指敖丙左侧的胸口，“问一问自己这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敖丙怔愣在原地，好不容易归于止息的心再次陷入了无尽的震颤。

自己想的是什么？

他想过一辈子，想过与哪吒相伴一生的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只是那想象中面容越是清晰，他的心中越感到失落与彷徨。

他偷偷地，自私地希望，哪吒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人，只有自己。

他一切的落落大方不过是自欺欺人。原来在哪吒的手递向自己的时候，他那时的急切就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抓到浮萍一般，怕是镜花水月，却又不愿放手。

原来他希望的从来不仅仅是知己。

见敖丙若有所思，杨戬转身便要离开，迎面又撞上了急匆匆的哪吒。

“你在这干嘛？”哪吒想起前几日还欠了杨戬人情，于是强压着火气问道：“有事？”

杨戬微微一笑，“听说你之前还和雷震子有过节？”

哪吒皱起眉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师父本希望你与阐教弟子搞好关系，”杨戬的目光在急赤白脸的哪吒身上逡巡了一番，“现在看来，希望不大。”

“我跟你们关系好不好的有什么重要，”哪吒不屑一顾地径直别开杨戬，坐到了敖丙身侧，支起手，笑意盈盈，“我有他就行了。”

杨戬勾唇一笑，看了敖丙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哪吒问道，看见桌子上有自己的名字，他又疑惑道：“这是谁写的？”

敖丙挥了挥手，桌面上的水渍顿时消失无踪，“杨师兄随手写的。”

“他是不是说我坏话了？”哪吒咬牙切齿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