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仝伯在温卿尘出现异常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不对。
他没想到青年竟然还会为郑连溪犯下罪过悲伤。可青年分明与他没有交集,仅有枢纽就是云瑶。
也就是说,温卿尘是在为伤过他的人悲伤。
青年心软得让人心疼,不敢想象当他得知真相时会有多悲伤。
如果真是如此,他可以考虑为那人遮掩部分罪过。
云仝伯上前紧紧握住青年的手,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给予他力量。
温卿尘后知后觉朝云仝伯看去。
他们视线相接的下一秒,青年便顺势把头埋进云仝伯的怀中。
景兴看着,心中泛涩。
明明,他才是第一个朝他伸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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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郑家。
温卿尘花一夜时间收拾好心情,将目前已经查到的证据传音回宗门。
次日,郑家正堂时隔多年再次迎来老祖的踏足,家中众说纷纭。
有说进来郑家家主行事太过霸道张扬,元泾尊者是被请来警醒家主的;
也有人猜测与未央城中旁支家主被灭门,家主无意追究有关;
不过,更多的人相信是现任家主血脉不明,尊者是来拨乱反正的。
只是他们中的谁也没能猜到:尊者此行与当年的铜雀城之祸有关。
因此,当家主为求娶云瑶仙子、策划灭城一事的消息从正堂里传出来的时候,众人一时皆瞠目结舌。
不足一天时间,郑家上下尽数洗牌。元泾尊者的手腕和魄力一时为人称道,舆论盖过了前段时间有关郑家旁支的不良言论。
前任郑家家主——郑连溪已经被尊者亲自压进思过崖。
青阳宗不日将会组织会审,对他所犯过错进行裁量,并定下惩罚。
青阳宗欢迎各大宗门及散仙、佣兵派遣代表前来观礼。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1)
昔日与郑连溪交好的修士、宗门纷纷与他划清界限。
云瑶仙子身为郑家家主的道侣,同样被宗门要求前来解除道侣契约。
云瑶仙子这些年跟着郑连溪处理家中事务,养气功夫已经练到位。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眼前水汀阁众人,脑海里自动浮现他们讨好她的神情,不动声色地暗嘲一声。
“好。”她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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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乍亮。
青阳宗上钟响三声,弟子们陆陆续续奔向修炼场。
云瑶仙子只身前往青阳宗。
因为车架太过简谱,守门的弟子并未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拦下检查才发觉自己冒犯了前辈,赶忙放行。
云瑶并未放在心上。
她干脆收起车架,步行前往议事堂——
她于青阳宗是外人,没有资格进入思过崖。
不论是想简单见郑连溪一面,亦或是来与他解除道侣契约,她都必须去那里寻一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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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卿尘今日是来提交证据的,不料才转过假山就与云瑶仙子迎面撞上。
多年未见,哪怕温卿尘转生、历经数百年,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修仙界似乎就是如此,因果纠缠难解。爱恨情仇并不会因为一世的死亡就此消解——记忆还在,只要他转生成人,总会再见。
命运霸道而且不讲道理,才不管你准没准备好。
温卿尘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面对云瑶仙子,却不想他们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碰上了。
与他们初见时的模样相比,云瑶变了很多,没有了年少时的盛气凌人,气质变得沉淀内敛。
在宗门的这段时间里,他没少听见云瑶的消息——除了身份从水汀阁圣女转变为郑家主母之外,她似乎还是当初那个明媚的人。
温卿尘不由得猜测对方是不是由于他的揭露,一夜遭受打击变成如此?
想着,他的眼神中浮上一丝歉疚之意。
如果没有他,水汀阁圣女与青阳宗宗主属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且,没有他当初的横插一脚,郑家家主也不会因为痴情进而策划这一系列祸端。
“你都记得对吗?”云瑶问,温卿尘便点点头。
云瑶松了一口气:“你不必感觉抱歉。这是我和他的因果。”
“不是的。”温卿尘想组织语言反驳。
云瑶却转头,面向缓缓升起的旭日:“因果循环。应当是我向你道歉才对。如果不是我太过执迷不悟,他就不会为我做下错事,让你与他再一世才能在一起。”
话毕,她看温卿尘仍想开口否定,便又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不管有没有你,只要我的执念还在,迟早都会发生。到那时候,哪怕他想保住我的颜面,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能被完全摘出来。”
云瑶笑容温婉中带了一丝苦涩,看得温卿尘一时无言。
“不日就是水汀阁三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宗门想邀请你去。”云瑶从袖中掏出两支玉制的花笺,“就当是我们水汀阁在索求你当年借出引魂灯的恩惠吧?”
“好。”温卿尘接过她手中的玉牌。
“亦真仙君也会来的吧?”
温卿尘明白这是水汀阁的意思:希望他们各大宗门能对外依旧表现出和谐的一面。
不过他不好替云仝伯作决定,便道:“我会去问问他的。”
“那辛苦你了。”云瑶说罢便催动功法,离开了。
温卿尘捏着手中薄薄的玉制花笺,大步回到青抚峰。
司抚长老从祭剑大会那事后就一直闭关,不过峰里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冷清。
相反,峰上还因为景兴带长乐频繁造访而变得热闹了些,学术氛围十分浓烈。
这不,温卿尘回到峰上就发现云仝伯和景兴又开始对战练习了。
他总有种这两人在背着他偷偷学习、变强的赶脚。他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温卿尘了,身为妖修,他再不努力点怎么配得上站在云仝伯隔壁?
不配站在他身边可还怎么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攻略?
上一世,他就因为弟子身份、外加实力不足,这才有了后来的联姻一事。他这一次只想安稳地完成任务,可不想再经历一遍三角恋。
孩子怕了。
温卿尘放下领回来的弟子份例,马不停蹄踏进了“别有洞天”。
——这是景兴为了练功特地炼制的法器,里面自成一个空间,弄出再大动静也不会让他沦落为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温卿尘仰头观战了片刻,似有所悟,掏出笔和本子刷刷记了几笔。
青年这一系列小动作也不避人,打得正欢的两人霎时停下手。
“怎么不继续打了?”温卿尘埋头奋笔疾书,抽空问,“刚刚不是打得挺好的?”
“不打了。”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同时说。
刚刚趁温卿尘不在,没有毁了形象的隐患,他们才敢放开了手脚比一场。
现在人已经回来,维护和谐假象才是第一位。
“那好吧。”温卿尘语气惋惜。
偷师真难,
温卿尘很快便将心情收拾好,掏出一支笺子递到云仝伯面前,试探着问:“水汀阁的祭天大典,她想请你去。”
云仝伯原本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经历过被景兴截胡的亏,他多嘴问一句:“只请了我?”
“没,她也邀请了我。”温卿尘摇头,回答。
云仝伯挺直了腰,应道:“我同你一起去。”
话音落下,他明显感觉到旁边有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仿佛要把他洞穿。
被景兴用这样的目光注视,云仝伯没有半点不适,但他不想让景兴用同样的眼神看温卿尘。
想着,脑海中自动浮现起温卿尘上一世两人牵着手的画面——景兴不仅看了,还牵上了手。
云仝伯的心底涌生出把人藏起来的欲望——就像……他最开始被锁在洞穴里那样,除他之外没有人能寻到青年、没有人能从他身边带走他、他只属于他。
云仝伯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说不清心里的感受,直直看着温卿尘。
他一点一点把脑海中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擦去,抬步上前横在景兴与温卿尘之间,用最便捷的方式彻底断绝对方投去目光的可能性。
温卿尘并未察觉景兴的频繁出现导致的危险。
他只以为这只是自己帮助云仝伯沉冤得雪后,攻略进度突飞猛进的必然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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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时间到了水汀阁祭天大典举行的日子。
大典设立之初就是为了告慰战死的英魂,因为出了前圣女的前道侣为求娶葬送一城百姓和百十修士的丑事。大典的举办时间在云瑶仙子的建议下提前了些日子。
同时,云瑶仙子还往告慰的亡灵名单里添加了在那件事中往死之人的名字。这是水汀阁与郑连溪划清界限的方式。
水汀阁多为音修,按照往年惯例,祭天大典要奏满七天七夜,为逝者送行,也为驱散当下活着的人心中的恐惧和忧愁。
与平常的修炼不同,祭天大典上的演奏需要把福音扩散到百里外,是极为耗费灵力的一件事。
以往是由宗门年轻弟子轮流奏乐,这一次在云瑶仙子强烈要求下,第一首曲子将由她演奏。
前任圣女亲自演奏的消息传出,前往水汀阁听曲的散修人数往上翻了翻。
温卿尘十分庆幸他们提前出发了,否则他们真可能无法准时到达。
水汀阁宗门就如其名,主体是一座四面环水的阁楼。
从它延伸而出的石桥连通各处。石桥由水下各色嶙峋的怪石组成。需要通过时,弟子便用秘法催动石桥浮出水面,供人通过。
云瑶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房间。温卿尘与云仝伯一来便有弟子引两人前往住宿的地方。
他们一路都在抄手游廊中穿行,走过一个垂花门,被领进一间依山傍水的院子。
温卿尘推开左厢的木门,正中间的一张四方桌上躺着一张白色的信笺——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纸上有一行娟秀的楷字:
今夜亥时闲居见,有要事相商。
——云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