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莫夫看着这笑怔了片刻,却被他接下去的话语浇了个透凉。
何乔帆面上是波澜不惊:“我的时间所剩无几,看在过往份上…”
“就放我…独自走完这终程。”
“于你于我而言,都是最好的。”
邵莫夫神色微微黯然,他还保持着那种半护在他身旁的姿势,周身的血液彻骨寒凉,邵莫夫的手微不可闻颤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深沉。
为什么?却哽咽在喉无法问出口。
何乔帆一如既往那漠然的神情,惨败的身体外长着一缕张扬的灵魂。而此刻,那缕魂倒像是居高临下在看着邵莫夫此刻的颓败。
何乔帆那眼神探寻着,在等他一个答案。
身旁的人微微一动,在四目相交的复杂情绪下,何乔帆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抹破碎。
邵莫夫脑内闪过无数念头,而后一个一个被自己抹杀掉。
何乔帆不再看他,平视着前方,周围环绕着那人的气息。而他也感受到自己心跳微微加速。
那么近到距离,何乔帆余光看到对方滚动的喉结,一声声音不远不近,极具克制:“好。”
“如你所愿。”
一直紧盯着他的视线慢慢撤离,环绕在周围的气息慢慢散退,何乔帆默默闭上了眼睛。
指节硬生生的掐进□□中,一抹殷红渗透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何乔帆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内一片清明。
何乔帆看不到默默离去的邵莫夫背影里的苍老与落寂。
看不到中年的邵莫夫被岁月堆积出来的伤痕。
也看不出来那份深沉与柔软都祭献给他的人依然是藏在这副皮囊下那十几岁的少年。
那个一直想要弥补却一直亏欠,直到他再也负担不起,在此刻心底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连路都走不稳的邵莫夫。
这十六年的拉扯终于即将落幕。
这过程中发生了很多荒唐的事情。但没有哪个词能够完整的描绘出十六年赋予他们的沉重。
没有对错,只有各自的背负。
何乔帆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一切。在他知道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里,他如此卑微的请求邵莫夫给他一条“活路”。
他下定决心要邵莫夫离开这,也注定了要切断一切对方所施与的施救手段。
他不明白这会发生什么吗?事实上他清楚的很。
正是因为了解透彻,所以在提出条件时候的决绝才真正的刺伤了邵莫夫。
邵莫夫迟迟才明白,伤痕累累的何乔帆如今已经不再需要他的照料。
在那段黑暗无光的日子里,自己拿起豺刀所砍向的那个人,他再也弥补不了分毫,再也靠近不了分毫。
他所做的事,已经毁掉了这个自己亏欠的人一生。
都太迟了。
都太晚了。
邵莫夫深陷在在沙发里,万年不变的脸上,也出现了令人诧异的崩裂之势。
一个近三十五岁的中年,手捂着双睛,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颤抖。
在冰天雪地里,一个少年跪在雪地上,他无措的望着远方,在忏悔,在思过…
很久以后他慌乱的起身寻找,却什么也都找不到。少年整颗心脏涌出巨大的悲鸣。
那个梦境里的场景再一次回现在他的脑海。
数年的查找,若干年后的相遇,本以为可以替他安置好一切,却阴差阳错,将他再次暴露在桃园的视线之中。
他找寻,拼凑出离开那十年内何乔帆所经历的所有事情。
每当找到一个消息,他的心就沉上一分。
在邵莫夫离开后,何乔帆所受的苦,都与他有着不可逃脱的关系。因为他被调查局盯上,受了重刑,死了亲人…,被发配十八域,在巷子里被一群孙耗的后生欺负…
一切都已经变了,曾经被众人追捧的何少,流落到谈之色变,没人敢问候一声的境地。
而苦难还未曾停止,无数个梦魇如同饿狼吞噬着何乔帆,连听到只言片语的邵莫夫都恨不得将那群肮脏的夊类挫骨扬灰。
但那时候的邵莫夫再一次转身而去,弃下了他。耳后的悲鸣与求救,都挡不住他坚决的脚步。
即使再次相逢,邵莫夫也没有办法能够不被发现的护下身下之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他所等待的再一次金蝉脱壳,却也折损了这副身子的大半寿命。
他们之间,早就在那个月夜里就断了纠葛,也不该在此刻抱有任何生死相守的想法。
每想到这,占据他整颗心脏的酸涩,慢慢泛出苦意。
何乔帆此刻所追求的那虚妄的自由,他用壮烈的姿态告诉邵莫夫,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始作俑者,没有资格告诉他怎么过活才是好。
的确,除了成全,他做的任何事情对于何乔帆都称不上仁慈。
身处悲恸的他并不在意此刻自己的狼狈,凭借着过往坚强的意志,他还是在短时间内使自己恢复。
唇角发白的邵莫夫,在第一时间联系了厂家预定了一款护理机器人,对方并未听出什么端倪来,只是惊讶于这位客户的要求。
“这款机器人是有研发,但是用于前沿开发,这价钱可能....”
“价钱多少都没问题。”
那厂家又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那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看看吧。”
邵莫夫听到对方开的天价也没说什么,只是与他约好了时间。
忙完这些,他眼底闪过一丝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慌乱,他缓缓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楼上何乔帆坐在轮椅上,他并未想象过岁月静好的养伤并还能再延续好多年光景的美好假设。
他低着头,伸出双手,却怎么也无法握紧。
他试着用力,却浑身酸软,心底也徒升一抹苦涩,如今废柴一个,生死对他而言,如今也分不清哪个才称得上是解脱。
他晦暗的目光里闪现过一个身影,伴随着某种微弱且熟悉的气味。
又出现幻觉了么?
多么美好且残酷的幻觉啊,他是如此害怕,又是如此期待。
那抹笑意停留在何乔帆脸上很久,他笑自我成全的最后一段肆意妄为的人生,却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解脱。他笑自己死性不改,到死都无法放下某些东西。
他笑自己所迫切追求的东西,也不过是在生命的最后一程留下自己的歇斯底里。
可又如何,何人在这世界上不身不由己?
就算是拖着病躯,苟活几月又如何,到头来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昔日故人变成如今这般形同陌路,这份苦涩,又伴随着封尘的过往碎渣,变成了一副又一副难闻的苦药。
他本就习惯了夹缝中舔伤,这世界又哪里来的真正将苦难一口闷下却还一脸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