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朝想说注意分寸，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太怪了，最后，成朝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抓住黄汉秋的爪子，把他带去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黄汉秋说饿了，成朝便带着他去买了一堆东西，从始至终成他一直拽着黄汉秋另一只胳膊。

黄汉秋走路有人靠，就会东倒西歪，成朝耸肩膀把黄汉秋怼到一旁好几次，黄汉秋依然不老实，他受伤那只手包扎好乖乖缩进宽大的校服袖口里，另一只手对着成朝犯贱。

成朝气得想把他撂到马路上，他看了看黄汉秋的胳膊，自己还拽着呢，想是这么想，真做是不可能的，黄汉秋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肆无忌惮得恃宠而骄。

“你老实点会死？”成朝磨牙。

“会死。”黄汉秋歪头，他拆开香芋面包的袋子，撕下来一点硬塞成朝嘴里，成朝最讨厌这个味，他偏头躲开，由于黄汉秋好像没有把手收回的打算，成朝终于放飞自我，一口咬在黄汉秋的手腕上。

黄汉秋一惊，浑身鸡皮疙瘩一起，整个人变成弹簧一般瞬间跳到一边，离成朝远远的，他伸手指向成朝，怒斥：“你真狠心！”

他蹲在大树旁边，抱着树可怜兮兮地望着成朝，成朝受不了，翻白眼走人。

走到小区门口，成朝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腕，在风中站了许久。

这个黄汉秋，竟然敢咬回来？！

成朝胸膛起伏几下，去一旁的小卖部买纸，幼稚的念头冒出来，他想，自己真应该在咬黄汉秋的时候干脆一口咬死他。

结算的时候，他倚在门口，本来只是想着刷视频打发时间，可没想到手机上竟然有十几条未接来电，全是他妈妈打过来的。

成朝身体僵硬地接过了老板手中的袋子，女人歪头看他，见他不走，问：“还有什么要买的？”

成朝捏了捏正在冒虚汗的手指，抱歉地点了下头，快速往家中奔去。

他非常不安，平时回家的路在此刻无限延长，好像怎么跑都跑不回去。中途，成朝扶住路灯杆子，弯腰使劲喘气。

他妈妈是不会给他打这么多电话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眼下的情况和状态如此熟悉，恍惚到成朝觉得自己压根没有上高中，他依旧停留在初中的年纪，依旧被困在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中，每日和妈妈以泪洗面。

不会是……成朝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他眉头动了一下，随即剧烈咳嗽起来，伴随着干呕，夜晚的动静吸引了羽毛球场中的人的注意，那些两两作伴的孩子拿着羽毛球拍无措地望向他，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他的情况。

指甲扎在手掌心中，黄汉秋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应，过了一会儿他便安分了。

成朝觉得自己吓到了别人，他抹了抹嘴，艰难地迈动脚下的步子，挣扎着跑到了家门口。

黑暗的楼道将人短暂的吸附进去，待到声控灯亮起，又把人放回到光明之中。

成朝在拐弯口愣了几秒，才看向家门口，没人……

成朝吐了一口气，他一边发消息安慰母亲，一边走到家门前，看清门上的脚印后，他好像一切都懂了。

果然是他所想的那样，成朝鼻头一酸，眼眶瞬间红了，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深深扎根在骨子里的疲惫忽然生根发芽，长出了枝条，紧紧裹住了成朝，勒得他无法呼吸，鼻腔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成朝闭上眼蹲在家门口，突然发了怒一般翻找着微信列表和电话联系人，没有找到，成朝一屁股坐地上，对了，他想起来了，他早就把他爹给删了，从他爹发病和他妈吵架，打他妈，纠缠他妈，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劳烦劳累奶奶爷爷和那边所有的亲戚时，成朝就把他给删了。

成朝抬头仔细看了看，疲倦的神色流露出来。家门上有数不清的脏脚印，前几天，成朝才刚刚拿湿抹布擦干净，现在却脏得不成样子。

他咬紧牙关，推门去了妈妈的房间。

妈妈在哭，哭得很伤心，成朝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样哭了，他走上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他妈妈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般往床头挤，浑身瑟瑟发抖，团在一起的纸巾铺满了一桌子，妈妈的头发很乱，呜咽的声音停不下来。

混账，真是混账，成朝一遍遍不停地在心里谩骂，如果不是他那个混账爹，他母亲能变成这样？他们两个人会被笼罩在他带来的恐怖阴影下？

他妈妈应该是非常精神，每天脸上带着笑容，认真负责工作，没事就和朋友们出去聚餐，无聊了就去旅游才对…不对，其实也没那么爱工作，但他知道那只是吐槽，妈妈其实很爱那份工作，尤其在离婚后更加重视。

“成朝……”林游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扯出一丝微笑，她嘶哑着喉咙向成朝伸开胳膊：“我有事要说，我……”

成朝紧紧抱住林游，林游愣住，肩膀又抖了起来，看着自己那轻易不流泪的儿子在此刻模糊了双眼，林游就更恨她的前夫。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给我听，妈，我都知道了。”成朝轻声说，那声音温柔又坚强。

“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明明一开始说好了，明明说好了。妈妈就是当初太傻了，那些亲戚说忍一忍，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就是这样的，我就真得听信了，我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做，我只是在用傻到我自己都没眼看的方法和那个男人周旋，我一直在躲避，退让，我现在觉得好后悔。”

成朝忍了许久的眼泪涌出来，他的喉咙很干：“别这么说自己，我们那个时候已经很厉害了，别这么说……妈，那个混账是不是来跺咱家门了？他那么大声音，邻居没报警？”

林游听成朝这么问，慢慢缓解着情绪，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她不会再受那个男人摆布，也不会听那群亲戚的话，她现在有存款，只要有钱，很多事都会有希望。

“邻居只是警告了他，他骂了几句就走了，我当时傻了，就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不停地给你打电话。原谅妈妈，妈妈想起来了很多不好的事，没能好好应对。”林游抿紧嘴角，抹干净脸庞上的泪，眉眼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妈妈，之前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和他签的东西，说真的，什么用都没有。”成朝握紧拳头，说话时自嘲地笑了笑，他当时初中，真的以为有大人在的场面，就是百分百靠谱的，觉得双方的名字只要一签上去，他妈妈就可以永远远离黑暗，沐浴阳光了。

“妈妈的劲儿已经缓过来了，妈妈有办法，你姥姥，小姨和舅舅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妈妈这次一定有办法。”林游皱紧眉头，盯着家门看。

成朝觉得他妈的视线像有了实体一样，所碰之处都会发出“滋滋”的声音，像被火焰灼烤。

“你去睡觉，早上再醒来时姥姥他们就到了。”林游在打字，成朝听着他妈微弱但夹杂着一丝有力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他看见了，他妈的指间在颤抖，她打了半天一句正确的话也没打出去，最后只能松手，开了语音。

成朝站起身，他想说自己可以陪着她，但他妈不会同意，他妈这会儿已经非常累了，他也是。

至少现在，他们不用像之前那样，无时无刻都在慌张，无时无刻都静不下来。

如果那个混账敢碰他妈，他一定会弄死他，他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他个子高，他有能力护着他妈，那个男人如果再敢抓他妈的辫子，他的手可以掀掉对方的头皮。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成朝觉得酸疼的身体缓解了一些，屋外他妈打电话的声音传进房间里，让他安心。

恶心归恶心，他们现在只会有烦躁，精力不足的情绪和状况，就算害怕那也只是一时的，他们不会永远处在害怕之中，他们怎么可能会被一个烂得如泥的男人威胁到？就算那混账真的说了些威胁他们的话，他们就轻轻松松如他所想一般相信了？狗屁不是。

只是处理一只臭虫而已，需要花点时间，过程比较费人心思而已，只有这些，对……成朝用手背挡住眼睛，缓缓咽了口唾沫。

想喝水，但是身体起不来，成朝有些困，他皱眉聚起一点精神去听他妈在电话里说的事情，听语气，应该是他妈很信任的人。弦突然断开，成朝昏迷一般得睡过去，脸上挣扎的神色不减。

初中，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的父亲好像终于烂了一般，在某一天他放学回家时疯狂地给他妈打电话。

他妈正在煮粥，听到这个男人透过手机屏幕声嘶力竭地吼骂她时，震惊到不知所以。

从厨房出来后，他妈手背烫伤一片，整个人的魂像被抽走一般，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成朝心疼他妈，跑过去要给他妈吹一吹，他当时就觉得，这应该只是单纯的吵次架，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好了，但他会一直记得，他会把这件事告诉奶奶，爷爷和姑姑。

成朝从小到大基本没见过他妈哭过，所以那一次，他妈抱着他哭到眼睛红肿，把他吓得不轻，他当时就觉得天要塌了，他妈妈哭成那个样子，他妈妈哭那么伤心，他那个不怎样的爹到底说了些什么？

等到过年那一天，他家突然来了一堆亲戚，有一个亲戚把他拉到屋里，问他父母离婚了会选择跟妈妈还是跟爸爸，成朝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单纯的普通的一次吵架，他家真要出事了，但是成朝伤心的情绪一直围绕着妈妈，所以他想都没想，直接说出了妈妈两个字。

因为爸爸总是把妈妈弄哭，他的房间隔音效果不好，有时候睡得好好的，就会被妈妈房间里的动静吵醒，只要醒了成朝就睡不着了，因为安静的后半夜里，有妈妈呜咽和拒绝的声音，那声音可以听出来妈妈很不情愿，妈妈很难受，但是他爸爸没有放过妈妈，他会偷偷的流眼泪然后等到终于受不了了将房间里的玩具扔到妈妈屋子里，会安静个五分钟，五分钟后那声音就又响起来了，他很小，他好像懂他们在干什么，又好像不懂，不管那是什么，成朝都知道那违背了他妈妈的意愿。

后来再长大点，成朝会横在他们三个人之间睡，偏开头就可以看到妈妈睡得安逸的面容。

亲戚觉得他小，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拍了拍他的头，就又去了客厅，他们好像在谈论什么事情。

成朝偷听得知他那个爹给他妈妈打过无数电话，成朝不知道是因为他妈妈会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让他听见。不管留多少眼泪，他妈妈依然会给他煲粥，脸上的笑容一分不减，有时会比较勉强，但是妈妈不让追问成朝就乖乖不问了。

成朝知道后，在门后站了许久，这一次他没让自己哭出声，他不想让客厅的大人听到。眼泪把睡衣打湿，他无法想象他妈妈该有多痛苦，年幼的孩子心里有恨，性格也慢慢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