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突然从心头涌上舌尖，整个喉咙口都是被堵塞的硬噎感，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黄汉秋下意识要快步跑过去横插在两人中间，赶走那小男生，这么想着，他将饮品换了只手掂，身体略微前倾，就要加快速度。

突然，他内心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刚才脑内的一通计划全部瞬间作废。

他站在不远处，一个确保自己能看清两人所有动作的位置，偷偷看了起来。

成朝没有发现他。

“不，不好意思。”

小男生实在受不了面前的人用这样直白的眼光打量自己，就好像在这样具有压迫力的眼神下，他心里那点事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都会暴露出来。

况且这人看就看，还不说话，搞得他有点无地自容，瞬间就后悔了自己为什么不听劝非要来搭讪的行为。

难道他真看错了？

男生悄摸抬头想瞄成朝一眼，就见他突然往后看，一直平静的嘴角突然抽搐一下。

他顺着成朝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不远处站在树底下的黄汉秋。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那就没有必在躲躲藏藏的，黄汉秋大大方方从树后绕过来，笑着招了招手。

虽然说是笑着的，但是总有哪里不自然，很像硬挤出来的，仿佛有人轻轻伸手在他的脸皮上弹一下，那面具就会裂开。

一向习惯微笑，也笑惯了的黄汉秋竟然有一天也会如此抵触，他其实真得想走过去冷冷瞥那男生一眼，总之对成朝感兴趣的最好方圆近百里都不要靠近他。

远远看上一眼就够了。

有些礼貌和谦让像是刻在骨子里，让黄汉秋哪怕遇到再离谱的事情都会升起算了没必要太麻烦了的心思。

外人看来他必定不是不争不抢的性格，虽然见到他永远都会对上一张笑脸，但从他笑脸背后的气息来看，谁都能闻到他强势又游刃有余的形式作风。

他其实想，也能做的出来人们眼中附和他形象的事情了，但大多时候他喜欢轻飘飘，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句太麻烦了而结束一切。

就像现在，他确实觉得自己脑海里蠢蠢欲动的那些想法没必要，万一惹了人不高兴，让人成朝生他气了怎么办。

前天还被人发现自己早就掌握他一些信息的事情，黄汉秋不自觉扶额细细想了想，觉得这种行为每个人心里有每个人不同的衡量标准，他自觉不礼貌，成朝那样的就更别提了。

他说如果是他他也会那样做，谁知道他有没有在骗人？说出的话是真是假？

他是个和人交流就喜欢瞎编，嘴里永远没多少实话的人，所以不可避免想到了这一层。

成朝想起身，视线中黄汉秋扶着额头来回揉太阳穴，看着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就黄汉秋那我行我素，我怎么开心就怎么来，天如果第二大那我第一大的性格他眼下应该赶紧出现在他面前，对这一容易让人吃醋的场景用些蛮不讲理的手段才对。

黄汉秋呼出一口气，内心重归于静时终于抬头看向了成朝身边的男生。

天气确实很好，那男生位置不错，总之阳光为他的头发和身体一侧镀上了很金黄温暖的光，柔软的铺开，张扬青春。

很像高中时期的他。

黄汉秋甚至升出一股把那男生的脸换成自己的脸的冲动，他循着内心的意思，照做。

不违和，换脸成功时整个人从头到脚忽然颤动了一下。

成朝确实会喜欢这样的。

他也是这样的，只不过那样子不纯粹，一开始是装出来的，装习惯了真以为自己就是那样的了。

现在烦了，想把自己真正的那一面找回来，等灵魂从身体里剥离出来，站在对面好好审判一下自己，突然发现这人有些沉重，眉梢眼角的温暖只短暂盛放一刻就立马消弭于无形。

这么假吗。

不止一次，怎么对面的自己阴暗的想法这么多呢，好像也不是很阳光，明明挺细管压抑的，说安静孤僻也没什么错。

对面审判自己的人如果换作成朝，他能看见自己看见的一切吗？

如果看见了喜欢的心情会减少吗？

他爱得不行，对面程度如果与自己不同该怎么办可好，其实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只要一想想心脏就空了一大部分。

头发忽然被人揪住，黄汉秋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把最好的最不好的后果结局全部想了一遍，全然没有意识到成朝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刚才冷冰冰还很有侵略性的男人忽然柔和下来，小男生攥紧书包带，屏息一秒，什么都懂了。

他攥紧双肩包的带子，站在原地片刻，看那个发色稍浅，可以称得上漂亮的男人被温和地抚住脸，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分明是被爱人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打乱了分寸，面红耳赤到不该如何是好。

两个人站在一起跟副画似的，再往旁边的拱桥看看，也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情侣。

男生耸了耸肩，叹息一声，自内心替他们感到高兴，想着幸福什么时候降临在自己头上，然后往成朝和黄汉秋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找自己小伙伴去了。

户外摄影在晚上六点前结束，夕阳找准远方长得整整齐齐的一排数，将树冠和枝条绿叶间的缝隙间朦胧地染上一层红，女摄抬头，脚站在柔软的草坪上，相机拍下这短暂的一幕。

公园行人的风衣下摆被风刮的来回晃动，扬起又落下，杏色布料干净温柔，如同黄汉秋眼前的酒桌上。

他握着一杯调酒师自创的鸡尾酒，身体瘫成一个能完美贴合沙发椅的姿势，神态慵懒目光模糊不清地盯着酒杯里的冰块看。

酒吧女老板拉开他面前的椅子，看黄汉秋要睡不睡的样子，放弃了要和他大聊特聊的想法，干脆靠在桌子旁。

向来找他搭讪的人都被冷淡戏谑的眼光看回去，到后来没人在自找无趣，黄汉秋身边也就清净了下来。

老板调笑几句，见黄汉秋不理人，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眉头皱着，深受什么困扰的事情。

她直觉和感情有关，虽然他想不到黄汉秋正经谈恋爱的模样。

被酒液润得晶莹的嘴唇刚要张开，高大的调酒师忽然从她身后冒出来，“自己的事整明白了吗就在这管人家。”

老板无奈一笑，想把酒精冲着这张脸泼出去。

火气在舌尖滚了几圈，压不下去，只能喝酒硬压。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想说什么你都清楚。”

老板手指沿着酒杯一圈一圈慢慢转着。

“那肯定啊……”

调酒师眼光环绕周身一圈，啧了一声，“你这酒吧生意不行了啊。”

老板挤出来一个略显憔悴的笑容，然后迅速收回：“工资能给你开出来你就不要在这嚷嚷了！”

“行行行。”

男人捂着肚子笑，胳膊搭在老板肩上，这会儿他才终于发现了握着酒杯但迟迟不喝的黄汉秋。

黄汉秋似有所感，小缀一口，没什么感情地瞥他们一眼。

“他怎么还在喝酒？这杯你给他调的？”

老板手肘猛怼身边人腰窝一下。

男人躲开，“是啊，他还说度数越高越好，我一顿给他整，就是被他盯得差点要迎来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的滑铁卢。”

老板听后，沉默许久：“有事。”

男人机械地呵呵几声：“他不总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也是……但这酒不能让他继续喝了，我半个小时前路过他刚喝了一杯长岛冰茶。”老板说。

男人挑挑眉：“他这酒量，长岛冰茶打底是没问题的……相比于这些，你还是烦恼一下你的情缘红线吧。”

老板看着男人幸灾乐祸转身就逃的身影，怒骂一声。

她转头，看着黄汉秋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向桌子上靠，手肘处叠出一堆褶皱。

酒吧的炫彩灯光和弥漫在空气中浓郁的酒精味道致使人从里到外一直延续到神经末梢都是刺激偾张的。

黄汉秋脸色看不清楚，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顺着外耳道逐渐充斥在整个脑袋里。

这里他所熟悉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起来，黄汉秋的脸色苍白，成朝的身影徘徊在最深处，不能立马见到他的无措和隔应像身上爬了一万只蚂蚁。

他忽然后悔说有要紧事要离开，没和成朝一起回家，而是跑到这个鬼地方自顾自解决事情，理出思绪，找答案。

到头来，屁用没有。

他额头虚虚冒出来一层汗，呕吐反胃感越来越明显，几乎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能直接栽倒过去。

几秒钟过去。

酒杯“哐当”一声被人狠狠掼在桌上，沙发上坐着的人消失，只留余温。

走出酒吧，远离人群，世界冷清下来，黄汉秋才觉得周遭的一切令他熟悉，强压下去的反胃感也不再一阵一阵往上涌。

就是他很晕，很醉，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没摸清调酒师话里的份量，小看了那杯酒的度数。

从他进到酒吧里，他也没心无暇顾及他人，一路被人推着走，脑子里只有成朝成朝成朝。

他得赶紧回去。

虽然很醉，但不妨碍他能正常地走路付钱。

他等了一会儿，在街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脚步稳健，以一种没人能看出来他醉了的语气和状态对司机报出一个地址。

司机很快把他带过去，从黄汉秋付完钱下车一路走到成朝家门口时，他虽然一脚轻一脚重，但幸好还没到人走一半突然歪路上的倒霉程度。

悬在空中的手迟迟不敢敲响门，黄汉秋手握成拳又张开，尽力放松每一根手指。

给成朝发过去的所有消息，成朝都拒收，没有回复，不管几点也不搭理他，黄汉秋总感觉成朝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去干正事的。

手轻轻落回门把上，黄汉秋身体一歪，刚准备靠在墙上休息，令他没想到的事情就发生了。

那门把被他轻轻一带，门竟然直接开了。

成朝给他留门了？

他知道自己会来找他？

欣喜之余又有纠结心慌的情绪汹涌冒出，黄汉秋咬紧牙关，打开门走进去。

看来成朝是知道了，不管他用什么样的办法。

玄关处很暗，房间里只有客厅一处有光，黄汉秋被黑暗短暂包裹一瞬，浑身不自然地出现在成朝眼前。

视线所及之处，成朝抱臂端坐在沙发上，严肃又冷漠，黄汉秋被冻得绞紧手指，气氛又沉默一分。

想见的人终于来了，成朝抬眼朝黄汉秋暼过去，很冷的一眼。

他目光从黄汉秋的有些乱的头发一直扫到脚尖，见人身上的衣服完完整整的，一件没少，又在脸上和脖颈处细细察看一圈。

露出来的皮肤除了红色还是红色，这是喝了多少酒？黄汉秋找那种烂理由，竟然是跑去了酒吧？

黄汉秋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强压进肚不再烦扰人的恶心和眩晕强势地席卷全身，他瞳孔皱缩，没忍住弯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