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医馆里,云青梧和白纨相对而坐。
十五沏了茶,提着壶放在桌上,一声不吭地站到云青梧旁边当摆件。
“那个……瑾如啊……”
白纨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我就是看……”
白纨继续盯着云青梧。
“我是真的想帮……”
“你想好了再说说偷了我的笔,玩出这么大一朵花,是为了什么。”
云青梧被白纨这么一句话扎的愣住,尴尬地低下头,喝了口茶水压惊。
“行吧,我是为了出名。”
“这不好吗?孙二妞…孙夫人她本来就不想要这个丈夫了,也不想活了,我治好了她丈夫的病,又借由梦境让他顿悟三生,治了孙夫人的心病,一举两得!”
云青梧说着,看了白纨一眼:“本就是各取所需,她拿到了她想要的,我也拿到了我需要的,有何不可?瑾如你若是真想阻拦,你也不会那么简单就让我拿到了越王城。”
……白纨沉默半晌,陡地起身。
“那就这样吧。你看着办,之后记得把笔还我。”
等云青梧回过神来,白纨已经离开了医馆,直接回了陵山。
陛下依旧恰好守在缩地千里前,白纨出来时,他刚好抬头。
“陛下。”白纨低着头,没什么表情,但是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有些失落。
“我没有把越王城带回来。”
“无碍。”陛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白纨没有避开他的手,乖乖被摸头,眉心却仍然是皱着的:“那孙家夫人本该那一天就死了,她的命数里本来没有被云兄救助的事,孙大勇的性子也不会改,他们两个的命数都被篡改了。”
“祂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物换一物,云青梧擅自换了那两个凡人这样的命数,那最后他要用什么来还?
想到这里,白纨微微一叹,有些丧气。
陛下牵着他往山里走,对白纨这些忧虑不置一词。
而这个事件的漩涡中心,却不知道其他人的这些忧虑。
他现在,已经很出名了。
随着孙家被云先生救治之后那一系列变化传出,织春里的人都知道这位云先生有些名堂,手里有点东西。
一传十十传百,慢慢慢慢地,云青梧的医馆开出了名堂。
他慢慢有了神医的称号。
而苏赭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神医”这是个什么样的名头?
是云青梧曾经在心里许诺的一方千金,是门庭若市,是红极一时。
没有商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有名头且有利可图的人不是自己这边的。
云青梧没有说出口的愿望也在慢慢实现。
苏赭不再拦着苏却却出门找云青梧,甚至在与人交谈间,一点点地表露出对云青梧的欣赏。
一切都在变好。
而白纨自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云青梧。
越王城也一直留在云青梧手上。
他编造着梦境,帮着织春里的人勘破他们勘不破的所有事,同时导致他们的命数全部都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该走的还留着,未来的不会再出现。
比方说强行要男孩的婆婆终于发现女孩也没什么不好,没再逼着媳妇生男孩,媳妇也就没死,而那个该来到织春里的男孩也不会再来。
云青梧隐隐约约感觉到天上人已经在看着他了。
但是他不想现在就停下。
他就是固执地认为那个“代价”他付得起。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往前一点点他就能做到他想做的了,他马上就可以把一切他给得起的东西全部都给她了。
事已至此,代价总是要付的。你就算现在停下来你还是要付那个代价。不就是一点点代价吗?你付得起的。你是什么?你是青龙,你有什么付不起的?如果你现在停下来,你依旧要付代价,但是你什么都得不到,你只会失去你有的。
这样划算吗?
不划算的。
云青梧,会算账吗?继续吧……继续吧……
有人盯着呢。
陛下肯定在看的,只要他看着,就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没事的,继续吧……
越来越多的混乱的思绪像是含着恶意的针,一针一针扎着云青梧的心。扎得他千疮百孔,怎么样也兜不住他心里想的那些。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厉害过,好像整个人间都在他手心里,他想做什么,就算是天上人也拦不住。
他离他想的真的只有一点点了。
云青梧!你不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你吗?
…………
想……我想……我想娶她。
我想娶她!!继续!继续这样就好了!凡人的命数罢了,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那些凡人多苦啊,天生不去贪嗔痴,每日魔障,一辈子求而不得,天天对着一些他们永远碰不到的东西犯傻,我是帮他们。
我是青龙啊,我是……人间的主人,不是吗?
那我就没做错!
我没错,我就可以继续!
混乱的,终于安静了,他最终只有一个念头了。
陵山上,陛下遥遥地看着山下的一角,白纨在他身边整理着棋盘。
“青龙魔障了。”
“人间,要乱了。”
陛下这样说着,终究什么都没做。
白纨抱着棋盘往屋里走,陛下突然在后面叫住了他。
“你和青龙交情一向不错,”陛下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也就无从知道他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不去帮忙?”
白纨回头,一手拉住陛下的袖子,有些失礼地拽着他往屋里走。
他声调冷冷的,能听出来他在生气了,但是却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你近日看阳簿的时候我不小心瞧见了,这是云兄的劫,他只能自己过,能不能过,全看他自己,没人可以帮他。”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屋檐下。
白纨松开手,往旁边退了一步,站在台阶下看着台阶上的陛下。
“陛下若早告诉我,我根本不会轻易地借出越王城。”
现在又说什么帮忙的话,这人有时候是真可恨!
陛下不说话,站在阶上,紫衫的颜色有些深。
白纨脸色变了又变,跟吃了黄连的哑巴一样,对着他实在说不出什么怪罪的话。
是,陛下确实能借由阳簿看到几乎所有人的命数,但是他没有义务去警告任何人他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如果陛下开口给了白纨或者云青梧警示,他只会因为这一句话惹来更多变数,最终伤到他想护着的。
所以他不能说。
白纨看着他颜色越来越显得深的外衫,上前几步,把房间门推开,又轻轻推了陛下一下。
“你进去处理吧,我设了结界,不会有什么东西来打扰。你……忍着也难受。”
“我不会妄动的。你去吧。”
白纨说着,低着头,盯着棋盘发呆。
真像。
真的很像……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不太好的思绪。
“此劫是有些难过,但是青龙没事。”
陛下说完笑了笑:“这样你会好受点吗?”
他看着那只冷冷的小狐狸,眼角翘起,灰蓝色的眼里像是承着星河。他知道这人大概已经哄好了,就没再等着白纨开口回答他,自顾自地进了屋,关上门。
长衫褪去,是一条条裂开又合上的血口,紫衫就是被血染得颜色越来越深。
他抬手,在屋里又多设了一个领域,然后才将忍了多时的哽咽小口小口地释放。
“……哈……好疼……”
果然还是不能说什么……无论说什么都会被祂针对……嗤……好笑。
人间,确实如陛下看到的那样乱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从不知道哪个地方悄悄蔓延开,等症状发作,当事人就全身溃烂,高烧不退,没出一天,人就不行了。
而各地长官也才发现,整个人间,都是这种疫毒了。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织春里。
云青梧想,这大概就是他要付的代价。
几乎所有人都染上了这种疫症。
“祂这是什么意思?嫌我这个青龙主当的实在是太不是个东西,一亩三分地都管不了!?那就撤职我!大不了换个人来做这个青龙主!祂呢?祂这是要干什么?将人间重新换代吗?”
云青梧忍无可忍地将手里攥的各处传给他的写满了祈求的纸团起来,扔了出去。
“祂觉得这是什么??祂的玩具吗?不喜欢了,看不惯了就推翻重来,让凡人自己再进化一次。看着他们再慢慢地从猿人变成现在这样吗?”
十五在旁边怯怯地看着他,对这样的云青梧实在是有些害怕。
若人间没了,世界上也就不再需要保护人间的青龙主了。
这大概是最大的惩罚了。
但是千该万该,这些都不该算在这么多人身上。
十五暗自想着:“老大虽然做了些自私的事,但是也不至于因为他做的这些事让人类重来吧?再怎么,这个责也应该是找……”
他还没想完就听见那个人冲出了院子。
“事情是我做的,代价也该由我来付!”
云青梧说完,看着头顶的万里晴空,他想开口骂人,但是却只能看着那个灿烂的艳阳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多患病的百姓也躺在简易的担架上无助地看着那天,他们觉得他们好像从来没有看过那么蓝的天。
蓝的好像世界上最亮最开心舒服的东西。
“我们这群凡人……可能……真的很烂吧……”一个算命的老神棍病怏怏地喘着气。
他旁边的人前天还被他骗了三两银子,正追着他要呢,结果一起发了病,一个不巧就都倒在这儿,起不来了。
他旁边的人嘴里还在嘟囔着他的银子,而身上已经开始发臭,确实就是烂掉了。
老神棍呵哧呵哧地,像个破旧的风箱。
他们确实是烂命,现在也真的就烂掉了。
就连天上的神都要把他们抛弃,重新再造,祂才会这么高兴。
多好笑啊……
那传说中保护他们的呢?
全是骗人的。
只有人才会一直上当受骗。
恐惧,无力,失望,害怕,悲哀,愤怒……
所有不祥的情绪在人群中涌动着。
人间从没这么乱过。
也没有这么整齐过。
那么多人,不约而同地看着那蓝的让人心里难受的天,全部都在生死间挣扎,富贵,权利,这一切划分凡人等级的东西现在好像都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