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一切过后，陛下还是没有办法告诉她答案。
禾聿沉寂下来，一整天都坐在窗台前发呆。
陛下很忙，不可能每时每刻陪在她身边。
禾聿整日整日的陷入幻想，有时候是成为一个游魂飘荡在帝国的诸多城邦之上，有时候是又回到那片荒原上。
这次没有多的树桩，荒原上来了新人，是穿着一袭白裙的小勋爵。
那双小鹿似的眼眸望着她，委屈地皱着鼻子和嘴巴，禾聿见了就心尖发颤，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想把她抱在怀里，想哄她开心。
她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儿，宠着长大的小女孩儿，身上怎么也添了这么些新伤痕？
“媛媛，”禾聿声音很轻，像怕刺激到她似的，“你最近去哪儿啦？怎么不来找姐姐。”
小勋爵还是瘪着嘴不说话，只望着她，风吹起她的长发。
“媛媛，对不起…我…”
子书昭在旁边办公，听她声音细如蚊声在喃喃些什么，凑过去听。
像不会干涩似的，禾聿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两道泪直直滴落下来，落尽阳台花盆的泥土里。
子书昭听清了她在呼唤谁，心里越发堵得慌。
关于何婧媛到底去了哪里，连子书昭也没有头绪。她知道十三夜的人在找她，子书翌人也在找她，却还是消息全无。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在北境群山的入口，说她义无反顾地踏进了森林，随后再也没了踪迹。
就算现在子书昭有心让她回来，治治禾聿的失心病，也毫无办法。
希尔也从南方的港城带回了医生，医生见完禾聿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位小姐很健康，精神也没问题。她只是不愿意面对自己而已。”医生说。
“等等她吧。”
子书昭和希尔把医生送回去。
只能拖着。
照顾她，子书昭和希尔都并不觉得麻烦，麻烦的是给十三夜交代。
过了两天，法蒂玛和佐伊的信终于呈到了子书昭书案上。法蒂玛痛骂了洛林卑鄙的行为，她们之前的公文正是被洛林安插的间谍拦住了，佐伊则是委婉的问了禾聿的情况。
子书昭对法蒂玛的忠心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佐伊。
禾聿对自己是陛下的玩具接受良好，每天不幻想的时候还主动把陛下抱在怀里，让她舒舒服服的办公。
子书昭头疼佐伊的问题时，禾聿正垂着头在陛下肩上打瞌睡。
子书昭实在是没有办法，拍拍禾聿的头，让她清醒一点。
“你说，我该如何回复她？”
禾聿拿起信纸看了两眼。
“陛下担心佐伊误会您伤害我吗？”禾聿声音很轻，“陛下把笔给我吧，她认得我的字迹，自然就打消疑虑了。”
禾聿就着这个姿势伏案写字，就完完全全把陛下圈在了怀里。
子书昭被她的头发刮得很痒，鼻尖充盈着alpha清新的气息，颈后腺体隐隐发胀，她尽力不去想，注意力集中在禾聿的回信上。
禾聿这时候已记不得要伪装了，才显现出原本工整干净的字体来，非常赏心悦目。
子书昭简直找不出一个理由不珍视她，心间颤抖着酸，又恨自己曾经那样的作践她。
高傲的狡黠的alpha，怎么可能坦然接受她暗地里的操纵和安排。
若她真是骄纵的权臣，子书昭反而放心了，她愿意给她无尽的宠爱，就算她真的下定决心造反，她也舍不得斩掉她的头颅。
那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她幽禁，子书昭曾不止一次这样想象过。
可禾聿不会的，这么多年来的注视，已经足够子书昭看清她的灵魂。
无论她说多少俏皮话、流传多少风流韵事，子书昭知道。
禾聿不会为了私欲造反，她也根本不喜欢当领袖。
她的物欲低到无可复加的程度，只要给她一间装满书的小屋子，有一张工作台能鼓捣些发明，她可以就这样过完一生。
是姐姐、是维希斯、是命运推着她。
就连禾聿会组织的反抗，都在子书昭的计划里，那是改革的一环。
她们的确称得上是灵魂伴侣的，子书昭想。
如果子书昭有办法保证她的后代，世世代代都是明君，禾聿会继续做她最忠诚的臣子的。
她们会变为政敌，是因为禾聿认为皇室这样的传递，不稳定性太高了。
太巧了，子书昭也是这么想的。一想到她的后代里，有很大可能出现弟弟那样的蠢货，她就受不了。
但是，她被禾聿发现了。
世界上没有人比子书昭更痛恨皇室了，黄金色的瞳孔，带来了她数年的病痛。
禾聿发现了，她的反抗是君主纵容的、是君主希望的。十三夜，是君主希望她去建立的。
她的反抗没了意义。
子书昭想到这里，睫毛颤动一下。
她好像找到关键了。
恰好，禾聿放下笔。
“小聿，”子书昭唤她，声音里有轻松的喜悦，全然不似一位君主。
“陛下？”
“我想面对着你。”
小内侍们眼观鼻鼻观心，见怪不怪了。
禾聿握着陛下的腰肢，轻松把她抱起来，转了半圈，陛下□□半跪着，坐在禾聿腿上。
子书昭捧起禾聿的脸，像捧着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宝物。
“小聿，你做的事不是没有意义的。”
禾聿愣了一下，没有接话。
“不相信我吗？没关系，”子书昭见有效，侧了侧头，看向一旁的内侍，“去宣小野进宫。”
小内侍屁颠屁颠跑出去。
趁着小野还没来，子书昭抓紧机会抱紧禾聿的脖子，忍不住咬了一下。
“小聿，你改变了帝国。教会已然势微，等叛乱平定，臣民们会永远记得你，史诗会传唱你的功绩。”
“这些全都不是因为我，我换一个人，让她去组建‘十三夜’，不可能像你这样成功，你还这样年轻。”
“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和你姐姐一样的天才。”
禾聿的瞳孔动了动，似乎终于聚上焦。
“陛下……这次，你没有骗我吧？”
子书昭惩罚似的揪一下她的脸蛋，“我确实对不住你，但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禾聿又眨了眨眼，瞳孔却又散了些，还是有点迷茫。
“我……陛下……”
“可是我、我很脏，陛下，陛下真的喜欢我吗？”禾聿不知怎的有点结巴，脑子跟生锈的机械零件一样卡顿了，“我不知道，陛下，我不知道我喜欢谁，我给不了你们答案。”
“陛下、希里、媛媛、维希斯…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没关系的，”虽然不知道其他几个人怎么想，但子书昭早就习惯了，“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
“现在小聿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禾聿还是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只是不似前几日那样空洞的绝望。
门外传来孩童兴奋的声音，音调很高：“陛下！我来啦！”
眨眼间小野就从外面窜进寝殿，“陛下，又有新任务了吗！”
子书昭和禾聿已经拉开了距离，小野一进来就就发现陛下桌前，站着个很熟悉的人。
“咦？大姐姐？”小野三两下蹦到禾聿身边，扯她的衣角，“大姐姐怎么在这里？”
禾聿慢慢地，低下头看她。
她记得，公学外面捡垃圾的小孩，她怎么会出现在皇宫里？
噢，陛下已经把她招来做情报人员了。
子书昭挑挑眉，暗示小野不用停下。
小野兴奋地摸出那个发条小人，“上次去威利亚城，出远门我怕弄丢就没带。姐姐，我特别喜欢这个，谢谢你！”
禾聿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蹲下来，摸摸她的小脑袋。
“你喜欢就好。现在跟着陛下了，有学上了么？”
“早就有啦！之前还没遇到陛下的时候，就跟着邻居姐姐在工厂里上过课！”
“工厂？”
“就是城郊的履带厂呀，厂长开了扫盲班，老师……好像叫佐伊来着。”
禾聿顿了很久，才站起来。
“这样啊。太好了，恭喜你。”
小野嘿嘿笑两声，“你呢姐姐？有进公学上学吗？”
子书昭适时咳嗽两声，打断她们叙旧。
“小野，她是个大骗子，她根本就不需要进公学上学。她叫禾聿，她和佐伊才是那个履带厂的真厂长。”
小野瞪大眼睛，张嘴啊了半天。
“真的吗？”
子书昭：“我怎么可能骗你？”
小野突然停下来，不跳脱了，认认真真弯腰给禾聿鞠了一躬。
“阿聿姐姐，如果你真的是厂长的话，那扫盲课也是你们组织的吧？”
“谢谢！”
禾聿嘴角扯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谢什么，理所应当的事。”
子书昭看她真的恢复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简直心痒难耐。
“好了小野，今天就是她回来了让你们见个面，没什么其他事，你回去吧。”
“嗯，”小野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贵人是谁，也心满意足，“陛下，那我先回去了。阿聿姐姐，下次再见！”
听她这样叫她，禾聿有些愣神。
子书昭敲了敲笔，“想什么呢？”
“现在正常了吧？”她笑得很灿烂，冲她招手，“回来。”
禾聿回过神，走回子书昭身边去。
“陛下，这几天，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那双恢复镇定的眼睛，妖冶、又沉稳的异色眼睛，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向她的君主。
君主呼吸一滞，心跳再次，空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