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宜原本止住的泪突然又开始滑落。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几乎看不清霍晏的脸。
她很想相信这一切,但是,她不敢,他们之间永远有跨不过的那一道鸿沟,她做不到抛下裴淮璟毫无芥蒂地跟霍晏在一起。
裴淮璟的死与霍晏有关,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霍晏伸手去擦宋思宜的眼泪,却被宋思宜躲开。
“宋思宜,你也喜欢我的。”
“为什么要拒绝我?”
他实在搞不懂宋思宜的心思,如果她心里还有裴淮璟,他都可以不介意,反正一个死人也争不赢什么。
他可以等着她慢慢忘记裴淮璟,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障碍。
“你到底还有什么顾虑?”
宋思宜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
质问霍晏是不是间接害死裴淮璟的凶手,若是几个月前,她必然不可能像如今这般优柔寡断。
此时此刻,她却退缩了。
她害怕听到答案,因为若真的跟霍晏有关,她知道,他会坦然承认。
那时候,她又该如何处理她与霍晏的关系,她又该怎么办。
没人能告诉她,因为连她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心里想什么要说出来。”
宋思宜闭眼,摇了摇头:“我想回家。”
霍晏的声音冷了下来:“逃避没有用。”
“你总是这样,一遇到不想面对的事就选择逃避。裴淮璟的死是这样,你总是不肯接受事实,沉湎在过去,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如今又是这样,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宋思宜难受极了:“你为什么非要逼我,我就是喜欢逃避,那又如何,我十几年来都是如此,没有人强迫我,凭什么因为你的出现你的不喜欢就要让我改变,我本性如此,如果你接受不了,大可以离开。”
霍晏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跟着解释道:“我不是逼你。”
他并非一定要个答复,只是宋思宜这种一遇到困难就缩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一个人胡思乱想,又会想些莫名其妙的事,他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宋思宜。
宋思宜哭得更加委屈:“你凭什么管我?”
“我要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霍晏有些头疼,宋思宜在这种时候总是会显露出与平日完全相反的一面,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不在意形象,不需要维持大家闺秀的优雅,可以放肆地哭闹。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柔声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可以试着去改变。”
裴淮璟怕就是无限包容宠着她的那种人,所以在裴淮璟面前她可以肆意做自己,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几分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该有的天真烂漫。
他永远成不了其他人嘴里光风霁月的裴淮璟,但是他可以尝试去学。
宋思宜喜欢那种有气无力所谓温柔的说话方式,他也可以努力。
虽然很难立刻改变,但是为了她,他愿意试一试。
宋思宜红着眼睛,望向霍晏。
“不要。”
她不需要他改变,这只会成为他的负担,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他们成为了陌生人,想起她的时候,他留下的回忆全是令人厌烦的。
连她这个人,也连带着变得面目可憎,全是对她的抱怨。
他可能会想,这种女人真是矫情又难办,脾气古怪,为了讨好她,他甚至要委曲求全模仿另一个人去迎合她。
他肯定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霍晏眼里的光亮暗了下去,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问了最后一句:“这是你的答案?”
“你考虑清楚了?”
宋思宜说不出话来,这时,门突然被推开。
阮静满脸歉意地看着两人,道:“对不起,我听到屋里的动静,以为出什么事……”
这话当然有水分,阮静在院子里等了好久也不见宋思宜出来,实在按捺不住贴在门上想偷听,但是耳朵都贴门上了,屋里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很难听清。
想起霍晏此前的态度,阮静生怕霍晏对宋思宜做些不该做的事,情急之下,这才直接推开了门。
很拙劣的借口,但是她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宋思宜看着阮静,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她擦掉眼下的泪,虽然眼睛还有些肿,任谁都能看出是哭过的模样,但是也顾不得这些了。
她推开霍晏,朝着阮静走过去:“我们走吧。”
这一回,霍晏没有再阻拦。
虽然宋思宜没有回答,但是,方才看到阮静冲进来她如释重负的反应骗不了人。
其实她早就给出答案了,只是他自己不肯接受罢了。
回去的路上,宋思宜心事重重,阮静也不好烦她,只能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没想到宋思宜也没有忘记她的事,分别之际,宋思宜道:“你放心,那件事我会想办法,过些日子我会找你。”
阮静得到宋思宜的回答,自然高兴:“好,那我等着你。”
那日回去后,宋思宜仔仔细细地理过这么多年发生过的与裴家人有关的事情,原来很多事情只是她过去从来未放在心上,所以才没能发现异常,这些日子安静下来以后,真的回忆起了一些古怪。
宋思宜打定主意要亲自去裴家一趟,很多事情需要亲眼见了才能验证她的猜想。
时隔多年,她再次踏进了裴家的大门。
一进门,关于裴淮璟的记忆就如潮水一般涌出来。
处处都是她与裴淮璟的回忆。
凉亭是她和裴淮璟坐在那里喂鱼的地方,院子里的大树是她曾经爬上去想要捉弄裴淮璟却不慎从树上摔下来磕破了手的地方,后院的葡萄架是她尝过的最酸的葡萄,她本想骗裴淮璟吃,却被他质疑,为了让他相信,她一口吃了下去,被酸倒了牙,惹得裴淮璟开怀大笑……
几乎每一处都是回忆。
宋思宜摸着架子上的葡萄藤陷入回忆,不曾注意到已经出现在她身旁的阮静。
阮静没有参与他们的童年,看着宋思宜望着前方樱花树发呆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奇怪。
“那棵树有什么问题吗?”
她以为宋思宜认不出,解释道:“是棵樱花树,种了好多年了,但是最近好像要砍掉了。”
“为什么!”
“不知道,明明种得好好,听说都好多年了,每年开花的时候还挺漂亮的,突然说要砍了。”
说着,阮静拉着宋思宜回到了自己房里。
外面说话总是人多眼杂,万一被人听了去。
宋思宜扫了一圈屋内的摆设,也就直接问了:“你跟裴庭舟……不住一起吗?”
到这个地步,阮静也不再遮遮掩掩:“对。”
“其实我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他有很多女人。”
“你不在意吗?”
阮静很洒脱:“我说这话你别笑我,我比较实际,不说那些虚的,爱不爱的不适合我,我当初嫁给他也不是因为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们各取所需。”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我图富贵荣华,但是他图我什么,我到现在都搞不懂。”
宋思宜从来不知道他们两人的亲事竟是这样的内情,但是也并不算太意外,因为在所有人眼里,阮静是配不上裴庭舟的。
“而且,最近几天我又发现了一些怪事。”
“前两天,我想去后院挖点土种花,耳环不小心掉到了假山里,我就钻进去找,突然听到有几个人在假山后面窃窃私语,他们可能是没发现我,我就躲在里面,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透过假山上的小孔,我看清了那几个人的脸,很奇怪,根本不是家里的人,也不是下人,是几个很陌生的面孔,神神秘秘的,好像很忙碌,手里还端着一个盒子,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宋思宜问:“他们在说什么?”
“好像说什么要赶紧过去,那边等着呢。”
“然后旁边的人还问,你过来的时候没人看到吧,他们好像很怕被发现。”
“然后呢,他们去哪里了?”
“更奇怪的就在这里,我看着他们朝爹他们住的院子去了,我也不敢跟得太紧怕被发现,等他们走了我才出来,我立刻跟着去了,他们却消失不见了。”
“爹他们的房间房门关着,再往后就是一个荒废的院子,我以前也问过,说是以前大夫人住的地方,她死了以后,没人打理,逐渐废弃了,门上挂了一把大锁,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地方了。”
“他们不可能去爹他们的房间,废弃的那个院子还好好的锁着,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宋思宜却觉得不对劲。
她记得挨着裴世伯院子的住处分明是属于裴淮璟的,为什么阮静会说是大夫人的住处。
裴家人为什么要在这么小的事上撒谎。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她要确认清楚。
“好。”
“我们晚点过去吧,之前娘吩咐过,说是所有人都不准靠近那个院子。”
“为什么?”
“不知道,以前都没这个规矩,也就一个月之前吧,突然这么告诉我们。”
宋思宜更加好奇,若说裴夫人怕睹物思人,大可直接告知所有人,但却偏偏要编这么一个理由,更显得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傍晚后,阮静才带着宋思宜悄悄地摸到了那个院子。
她压低了声音:“你看,就是这个地方。”
接着,她便将耳朵贴了上去,用口型对宋思宜道:“什么都听不见。”
“我看这里也不像废弃的地方,明明还打理得很好。”
宋思宜摸上那把锁,一点锈迹都没有,分明还有余温。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动静,宋思宜拉着阮静立刻躲到了旁边的花丛里。
接着,她们视线中出现一人,熟练地打开了那把锁。
那人一直是背对着宋思宜,待他打开锁,再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关门时,看清那人的脸后,宋思宜脸色的血色瞬间消散殆尽。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
宋思宜死死盯着那个人,短短一瞬,她已确认了无数次。
那是从小就跟在裴淮璟身边的贴身护卫。
她记得,当时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为了保护裴淮璟也跟着战死沙场。
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活过来,而且还出现在裴家,熟练地打开了裴家院子里的锁。
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思宜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能自由进出裴家,不可能避开裴家人的视线,也就是说,裴家人是知道的。
那么……裴淮璟呢,裴家人没有问过他关于裴淮璟的事吗?
无数问题盘旋在宋思宜脑中,她已经快疯了,她必须要去问个明白。
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宋思宜突然站了起来,惊得阮静赶紧把她往下拉。
“你干什么,别被发现了。”
宋思宜什么都听不进了:“我要去看看。”
阮静拉不住她,只能跟了上去。
也不知为何,门没有被锁上,宋思宜很顺利地推开门进了院子。
房间里透出微弱的光亮,宋思宜心如擂鼓,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或许今日她就能知道关于裴淮璟死亡的真相。
她走了上去,缓缓推开了门。
阮静则退到了角落,观察着屋里的动静。
屋子很大,跟裴淮璟在世时一样的布置,一模一样,没有一点改变,宋思宜缓缓朝着内屋走去,透过层层珠帘,她隐约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影。
还有站在一旁伺候的人。
那是裴淮璟的贴身护卫。
宋思宜抓紧了自己的裙子,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有勇气继续走完剩下的几步。
床上的人已经发现了她,但是,并未阻止。
宋思宜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在看清床上人的脸时,她终于痛哭出声。
为什么会这样?
裴淮璟好好地躺在床上,除了气色稍差,完全是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