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宋思宜感觉奇怪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她与叶微澜在石净寺被掳走,那群人定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看上去完全就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但消失这么多日后再见面,宋景云就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再也没有提起这事的后续,若不是此时她还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与乐都全然不同的风景,她都要以为那两日的遭遇都是她的梦境了。
既然关于裴淮璟的话题进行不下去了,宋思宜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那日你跟我分开以后,是去照澜姐姐了?”
“她怎么样还好吗?”
“嗯。”
宋景云明显地不愿意就叶微澜的话题多说,只想繁衍了事。
“那你查到那群人的消息了吗?”
“幕后主使是谁?抓那么多年轻女子是为什么,有什么阴谋?为什么又要把我们送到栎阳来?”
“难道这里是他们的一处据点?”
宋景云避开宋思宜的灼灼目光,道:“没查到。”
“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没有。”
“应该是城郊的山贼,四处流窜,见色起意,掳走你们本意是以此要挟我们,事情暴露后,早已不知所踪。”
宋思宜还是不信:“那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我们送到这里来?”
宋景云有些疲倦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在慌乱之中会做出很多没有逻辑的事情,又不是每件事都能找到缘由,知道你们的身份以后被吓到了,本来只是为了勒索钱财,如果这件事闹大,可能连命都没了,权衡之下,得不偿失,所以就放弃了。”
“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了,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宋思宜暗自思忖:以前或许如此,但如今,好像不一样了。
最近这半年来,宋景云似乎有很多事情瞒着她,每当她问起,他又只会敷衍她,让她安心,从不肯提及自己的烦心事。
她虽然嘴上说好,但疑心的种子早已埋在了心里。
宋景云眉宇间的忧虑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为了敷衍她而随意找的借口,他似乎正在为什么事发愁,看上去很难办,而且他也并没有要告诉他人替他分担的打算。
宋思宜原本是打定主意打破沙锅问到底,但宋景云这么坦诚地承认自己确实有难言之隐不便言说,她反而不好继续追问了。
“你只要记得,我是你哥哥,绝对不会伤害你,但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是不受控制的……或许该说……我也根本没有决定权。”
宋思宜听得越发糊涂,心里一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你这么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这些,我真的有些害怕了。”
宋景云忽然笑开来,揉了揉宋思宜的头,道:“也没那么严重,别想太多。”
“你这种语气,我怎么可能安心。”
“还不是怕你趁我不在的时候无法无天惹些我摆平不了的乱子,提前给你提个醒。”
“不说严重点,你怎么会当真。”
“真的是这样?”
“当然。”
宋思宜看得出来,宋景云虽然努力想做出一副轻松的姿态,但他的笑容实在是勉强,难以忽视。
不过……宋思宜没有揭穿他。
他看上去似乎真的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
两人沉默了一阵,宋景云像是想让气氛不那么沉重,又道:“这几日过得怎么样?”
“还行。”
“但是你放心让我跟霍晏待在一起吗?”
宋景云道:“他虽然平日没个正形,但是真出事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平常我当然是不愿意你跟他走得太近,但这种时候,跟有些人比,他可靠多了。”
“是啊。”
宋景云有些诧异地看向宋思宜:“……你对他改观了。”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他的好。”
宋思宜第一反应便是否认:“没有。”
“只不过……他毕竟帮了我。”
而且,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开始觉得,霍晏好像也并没有那么不堪。
相反,他比很多人都坦荡得多。
想到这里,宋思宜突然被自己吓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时刻都能把任何事情跟霍晏关联起来,想象他会有的反应和行为。
对其他人来说,这或许只是一次动心的开始,但对宋思宜来说,无疑是恐怖故事。
宋思宜安慰自己,只是危险情境下产生的恐惧心理,这种时刻霍晏出现在她身边,她只是误把因为害怕产生的心跳过速错当成了对霍晏的异样感觉。
离开栎阳回到乐都以后,这种错误的感觉一定会消失的。
宋思宜没想到,回到乐都后的第二日,那个神秘人便出现了。
这一回,他不再隐藏,直接找上了门。
这日宋思宜正要外出,就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宋思宜连头都没回,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发髻,身后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陌生人的味道。
她暗自抓紧了手中的珠钗,回头,抬手便向来人刺去。
手腕被一把擒住,她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后,松了口气,但紧接着的是震惊。
前些日子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裴淮璟之死与霍晏有关也都是从他这里得来的消息。
为了弄清真相,她接受了他所给出的任务,去接近霍晏,找到那件东西。
因为这人说过,如果她找到了那件东西,他就会告诉她裴淮璟死亡的真相。
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她一无所获。
或许这人是终于等不及了,这才直接找上门来。
但是宋思宜又惊又怕:“你怎么会来这里?”
“有人看到你吗?”
她不想家里人被卷进这趟浑水,为裴淮璟的死找出真相,只是为了给自己也给裴淮璟一个交待,这是她自己的事,与其他人都无关。
“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
“或许你也并不是多想知道你意中人是怎么死的,不然怎么过去半个月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宋思宜被刺了一句,但却无法反驳。
她确实一无所获。
“我已经尽力了,但是,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东西这么重要,我跟霍晏认识这么短的日子,以他的谨慎,怎么可能轻易泄露一点跟它有关的消息给我。”
“只要你想,总会有办法的。”
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宋思宜。
“拿着吧。”
宋思宜没有去接,抬头望着对面的人,谨慎地问道:“这是什么?”
“一些能够帮到你的东西。”
“我不做这种事。”
即便霍晏真与裴淮璟的死有多少关联,她也不会在没有证实之前私自动手,这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放心好了,要不了他的命,只是些致幻剂。”
“你找个机会让他吃下去,他就能乖乖对你说实话了。”
“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听话得很。”
宋思宜还是不放心:“真的吗?”
“毒死他的话,我想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还是说你真的不想为你的心上人报仇了?”
“他肯定不无辜,即便不是元凶,也间接参与了,让他吃点小小的苦头也不算什么。”
这句话真正说动了宋思宜。
她犹豫着接过了那个小瓶子。
“不用这么苦大仇深的样子,里面就两颗药,一颗的量就足够让他任你摆布了。”
“多的那一颗是为了万无一失,万一你心软或是害怕退缩了,还有一颗能备用。”
宋思宜盯着手里的药瓶,心里忐忑不安。
“他明日就到乐都,东西我给你了,怎么让他吃下去就看你的了。”
说完以后,男人立刻就消失了。
宋思宜一夜没睡好,其实她早已想好了再去见霍晏的借口,即便在栎阳他们似乎已经形成了不再见面的默契。
宋思宜骗不过自己。
比起完成任务,其实她更期待的是借着这个机会再见霍晏一面。
但是,她始终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下药这件事无疑与她的处事准则相悖,她很难说服自己但又不得不去做。
第二日,宋思宜顶着眼下的一片青黑起了床。
连兰莺都道:“小姐,您是不是没睡好,眼下都黑了一圈,上了这么多粉,只能勉强遮住,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没关系,就这样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宋思宜登门这件事让霍晏意外不已。
尤其是在他们从栎阳分开那日,他以为他们再也不会再见了。
宋思宜自己都觉得窘迫,因为霍晏看到她,眼里不是喜悦而是惊讶。
她似乎不受欢迎,但是,想到那人交待的事,她又可以借此安慰自己,她是有任务的,并不是私心。
“听说你回来了,想了想,还是要正式感谢你。”
“听说满月楼的酒还不错,要去试试吗?”
“谢礼的话,我想你应该什么都不缺,我也想不到什么感谢你的办法了。”
宋思宜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能够这么从容自然地说谎,真的是讽刺至极。
霍晏沉默。
宋思宜揪着自己的袖口,霍晏沉默的每一刻都让她如坐针毡,无比煎熬。
她的自尊骄傲全都被狠狠践踏着。
最后,她强忍着酸涩,道:“如果你不方便的话,还是算了,我也觉得……”
宋思宜连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羞愤到了极点,真的一点脸面都不留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至少还能有一点尊严。
霍晏抓住了宋思宜的手腕。
“我没说不去。”
“不用勉强,其实……”
“没有勉强。”
霍晏越是这么说,宋思宜越是觉得难受,好像是在怜悯她,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她的邀约。
霍晏一把拉过宋思宜,让她面向自己,低声道:“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不是讽刺,不是嘲笑,只是一句感慨。
她眼圈一红,他就乱了章法。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她保持距离,不过这决心的期限实在太短了点,不过一日,只需宋思宜对他放低一点姿态,他就甘之如饴。
即便是陷阱,他也心甘情愿地咬上饵。
他试过抵抗,不过这饵料实在太诱人。
听霍晏这么说,宋思宜更是委屈难平。
在霍晏眼中,她好像是不通情理任性妄为的娇小姐,但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看错了。”
霍晏叹息一声,彻底认输。
“我喜欢。”
宋思宜惊讶抬头,一双眼里泪水还没干透,长睫上挂着水珠,清透明亮的眼睛就这么望着霍晏,如一泓清泉,透着些无辜,与平日冷冰冰的她判若两人。
唇上的颜色很浅,莹润清透,肤色透着粉嫩,睁大眼睛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抵抗。
霍晏情不自禁,手指抚上了宋思宜的唇。
“昨晚没睡好吗?”
霍晏的手指顺着嘴唇慢慢地滑到了宋思宜的眼下:“好明显。”
“都遮不住。”
宋思宜垂下眼,有些难堪。
霍晏捕捉到宋思宜的情绪变化,道:“我也没睡好,可能是一路颠簸太折腾了,回到这里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我好像没你那么明显,可能是我皮糙肉厚风吹日晒多了,有点黑青也看不出来。”
“我们俩昨夜都没睡好,这也算是一种默契了。”
“说不定还做了同一个梦呢。”
“胡说八道。”
宋思宜反驳霍晏这种毫无逻辑天马行空的想法。
“说不定啊,万一我进了你的梦里,或者你又怎么知道,你没进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