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极苍被他逗笑:“有这么不可思议么?”
他解释道:“伯母一直无所出,所以伯父从我们家过继了弟弟,这些年来,一直视为己出。后来父亲病故,伯父便将我和母亲也接过来,住在一起,当做一家人。
“极清运气好,前段时间龙吟山收徒,一眼看中了他,将他带回山上学艺,虽是外门,但以他的资质,想来升入内门只是时间问题。”
他看向花逢卿:“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仙使姓名?”
花逢卿知道这次糊弄不过去,眨眨眼睛:“我也姓苏,爹娘没给我取名,人家都叫我苏大。”
苏极苍温声道:“这么凑巧,说不定前世曾是一家人。”
“别,小弟出身贫寒,不敢高攀。”花逢卿闷闷应道,然后又好奇,“你弟弟根骨那么好,按理说,你也不会差。为何没想过前去拜师,还要找人求修炼心法?”
苏极苍摇头:“我筋脉堵塞,根骨奇差,没人肯收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的,仿佛并不是自己的事情,也不太放在心上。
花逢卿“哦”了一声,不怕火上浇油道:“既然这样,你求来心法也是白搭,不如趁早放弃。”
苏极苍苦笑:“虽是实话,不过,是不是太直白了。”
“这道理不必我说,你们应该也懂。”花逢卿见他不吃,便也不喝汤了,取来帕子将手擦净。
“你既然筋脉堵塞,注定修炼无望,按理说,绝不应该再妄想走这条路。你叔父何必执着替你找来心法呢?这岂不是白费功夫?”
他目光有些探究,这个苏极苍看起来滴水不漏的,圆融温润,但隐隐能做苏府的主。他只是苏知州的侄子,若不是极有能力,苏知州也不会完全放权给他。
而且听苏知州的意思,还是一定要给他找心法的。
他有什么一定要心法的原因么?
苏极苍被他这样说,也不生恼,依旧笑容不改:“道理都能懂,但真轮到自己,好像又难以认命。”
“……”花逢卿难以评价,耸耸肩,“祝你成功。”
他整个人向椅背里靠去。
“夫人去世的前几天里,都发生过一些什么?这个你肯定打听过了,你和我说说。”
他说得不错,这个问题,也是苏极苍极度关心,用心调查过的。
“伯母这几日活动范围都和以前一样,细说来都没有异样,唯独十五那天,去寺庙祈福时半路下雨,在路上等了半个时辰,雨停才赶路。后面回来就感染了风寒,但不严重,吃了几副药,很快就好了。”
“山上祈福?是城外的福清寺?夫人经常去那里祈福?”
苏极苍摇头:“夫人从前不太信佛,自从三个月前,极清离开曲侑,她就时常忧心忡忡,许是夜有所思,每日都梦见弟弟在外面遭遇了不测,平时没事就去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弟弟平安。”
花逢卿:“……”
苏极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双目注视他的眼睛,语调温和:“伯母也是爱子心切,我们总劝她放宽心,极清去的是名门仙山,他求仙问道,纵然修行辛苦,但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惜苏兄弟那时候不在,若有你劝慰,多少也能告解夫人一颗拳拳爱子之心。”
花逢卿迎着他的目光,僵硬了一刹:“那是自然……龙吟山上,都是修士,真说起来,比这曲侑城中,还要安全几分呢。”
花逢卿低头看着自己没有吃完的那碗蜜露蒸蛋:“夫人生病之后,就没再出过府?那这几天,接触的人便只有她房中的婢女和大夫了?”
苏极苍:“第一天请了大夫来开药,后面按方子吃了药后,病情有所好转,就没再复诊了。这几日接触的,就只有府中的人。”
花逢卿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时间差不多了,开始行动了吧。”
他直身站起,将怀里画好的符箓都拿出来,交给苏极苍。
“今天晚上,它一定会再次动手,我们要在它动手之前,就将它逼出来。”
苏府上空的黑气越来越浓厚,俨然已形成一道黑色的漩涡,尸鬼暗中潜伏,待到子夜极阴之时,再杀一人,修为就能大幅恢复,届时只会变得更加棘手。
现在一定要在它出手之前,将它揪出来。
苏极苍知道事态紧急,自然愿意全力配合,接过他画的符纸,立即分发下去,需要四处走动的人,身上各带一张。剩下的人,都来大厅集合,所有人不能外出,只能呆在符纸保护范围之内。
花逢卿的时间掐得正好,这时天刚垂暮,四处灯已经挂好,听到消息后,所有人都赶到大厅来,包括苏知州和苏极苍的母亲许夫人,都匆匆赶来,听了解释后,在屋子内坐了下来。
秋风打着旋刮向院子里,卷起纸钱燃烧后的灰烬,桂花味,香火味,夹杂着隐隐的血腥味,充斥在这座秋日府邸之中。
人到齐之后,符也差不多贴好了,感知到府中森森鬼气,符纸上发散出微弱的黄光。
光芒形成一个圈,将屋子包围其中。
忽然出现这样的事,所有人都有些恐慌,不免和身侧同伴议论纷纷,虽然侍卫一直在维持秩序,但毕竟拦不住众人窃窃私语。
花逢卿守在门口,看似漫不经心,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听着里面的议论。
“就说夫人的死有古怪,没想到竟会这么可怕,也不知晓那尸鬼藏在何处,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就是就是,他们这样,弄得好像尸鬼就在我们之中似的。好生吓人。”
姑娘家胆子小,谈论起来都觉得害怕,但也有人不信。
“尸鬼之说,也不过是那个人是一家之言,再说,要真有害人的邪祟……他将我们叫到这里来,不正好利于怪物一网打尽吗?”
“不会吧。那是龙吟山的人,他们修仙问道之人,做事肯定有分寸的。”
梳着双髻小丫头撇撇嘴:“咱们少爷也是龙吟山的弟子呢,只是今日没来得及赶回来,才叫这人在这里逞威风。若我们少爷回来……”
“少爷回来怎样呀?”旁边促狭的丫鬟笑话她。
“少爷回来,至少不会叫咱们白白在这秋风里挨冻。真是的,冷死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放我们回房。”
双髻少女抱着手臂,翻了个白眼,看一旁的姐妹一直一言不发,便推推她。
“碧鸢姐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碧鸢抿抿唇,有些呆滞的目光落在离自己最近的符纸上,迟疑道:
“你们不觉得,这个符箓看上去很奇怪吗?”
她摸摸手臂。
“我从到屋子里,就觉得心神不宁。你们没觉得么?”
开头说话的双髻姑娘就是红鸾,她附和道:“被你这样一说,好像是有一些。自从到这后,总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旁边的人抖了抖:“你们可别吓唬我们,那个仙使不是说,府中本来就有邪物,你们觉得怪怪的,也不一定就是因为符箓,说不定是对阴气反应比较大。”
“那人就是个外门弟子,他能懂这么多?说不定啊,就是他在吓唬我们……”
红鸾面露不屑,其余人面面相觑,既觉得她说的话匪夷所思,又不敢顺着她的话细想,如果仙使不能相信,她们今日岂非更加危险?
有平日关系好的牵住她手,既安抚她,也在说服自己。
“好了红鸾,你就放宽心吧,大家都在这里呢,万一真出事,还能有个照应。”
少女垂下眼帘,嘟囔道:“谁说得准呢。”
秋风越来越紧,入夜之后,温度骤降,许多人白天穿的衣服这时都不够用,冷得瑟瑟发抖,有人提出去屋子里拿点衣服,但被拒绝了,这时候谁也不能出去这个院子。
但在屋子太小,不仅冷,连多的凳子都放不下,大家站累了就只能坐在地上,地面又冷又硬的,坐着实在不好受,这下连原本配合的人也生出了不满。
好在苏极苍始终极力配合,依旧叫人维持着现场秩序,无论谁来请求,也不放走。
天空中黑色的漩涡越来越重,那个新出世的尸鬼,此时必定比他还要着急想要进补。
花逢卿拿出怀中一个罗盘把玩,因整个府邸都被阴气笼罩,指针在盘面跳来跳去,毫无章法,他将手指划破,挤上一滴血上去,指针骤然平稳,指向他的东北方。
他望向东北方。
碧鸢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行,我还是好害怕,我身后这张符,阴森森的,上面总像是有东西在看着我。”
“碧鸢姐姐,你别怕,我帮你挡着。”
红鸾和碧鸢姐妹情深,上前将人护住。
“这人不知道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半夜的,大家不去睡觉,不去守灵,都在这里坐着。谁知道他是真要除祟,还是有什么歪心思!”红鸾看好姐妹不适,更加愤愤不平,埋怨的声音都重了起来。
旁边有人拉拉的她的衣袖。
“别说了红鸾,给人听见了。”
红鸾扬起下巴:“听见我也不怕,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包藏祸心。况且,今天在这里的本该是少爷,谁知道怎么,少爷没回来,就来了这样两个人,他是不是真是龙吟山来的,还未可知。”
她嗓门不低,周遭的人都听见了,本就满腹怨言,被她这样一说,顿时生出质疑来,小声嘀咕道:“就是啊!少爷怎么没有回来?若是少爷在,大家伙就放心了。现在一个外人,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