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不游回头,只见郭山示意他噤声。
“你小子,到底什么来头,自从你来了后,寨主三天两头不在寨子里,还老遇见危险事儿。”郭山身子往后仰,上下打量着姜不游。
“郭兄,我失忆了。”
郭山不喜欢姜不游,他身上的气质和罗嘉很像,但总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犹如深渊口的潭水,看似清浅,实则深不见底。
“哦,寨主说过,你这失忆之症,陆老怎么说?”
姜不游依旧看向任、罗二人,有意不想和郭山搭话。郭山这人看上去像是个江湖侠客,但凭他的观察,此人照看马的一些做法却与王宫中的马官极为相似,多少与宫中有些牵扯,只是不知此前效忠何处罢了。
“无解。”
郭山一个箭步挡在了姜不游的身前,“你小子,是不是对我们寨主有意?”
“是。”
姜不游一而再地被打扰,估计也难听到任风言与罗嘉的对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郭山一眼,转身离去,只剩郭山一人在原地探头探脑地坚守。
任风言又为罗嘉倒了杯茶,坐定后,才袒露内心的想法:“罗兄,你出自泛阳罗氏,学富五车,如今已在这乌山寨一年有余,我就想问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罗嘉端起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随后又轻轻放下:“寨主何出此言?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一直想把乌山寨建成一个世外桃源,让所有无家可回、无路可走的人能有一个归所。可黑风寨的事情之后,我有些担心会守不住这个寨子,同时,我也在想,让所有人躲在这里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以你的才学应该去朝堂,以郭山的武力应该去从军,而不是困在这山里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抱经世奇才却空老于山林,你当真不悔?”
罗嘉双眼紧紧地盯着任风言,柔声道:“一年前一剑杀死土匪的寨主去哪里了?怎么今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好不痛快。寨主不愿说,可愿听我一言?”
任风言:“罗兄请。”
“罗某才疏,当不起经世奇才之词。当今天下,世家豪强并起,朝堂之上,外戚氏族并立,我空有报国之志,然无问官之门。寨主,这世道早已没了公正可言,我若执意入仕,不过是为难自己罢了,如今在这乐得逍遥,闲下来,也可教寨中众人识字,此间乐,只可意会呀。”
任风言了解到,兴朝的官员目前还是使用察举制,科举制度还未开始,这当中可操作的空间太大,若是得不到朝廷官员的举荐,怕是很难入朝为官。
这就是世家门阀的垄断,皇亲贵戚的争斗。
“罗兄,实不相瞒,今日县衙来人,说是天子下诏要重新度田,可我瞧见连任家佃户的房屋面积都算了进去,以地充田的手段不可容忍,我决议要参与此事。往后,寨中的事我就托付给罗兄了。”
说罢,任风言起身,向罗嘉作揖行礼。可罗嘉却伸手拦住了她:“寨主,你这是做什么?”
任风言神情严肃:“我欲与县衙、郡府以及颍川豪强对立,但不能牵扯乌山寨。若失败了,你就是寨主,替我好好守护好寨子,好吗?”
罗嘉:“寨主为何总是不信我们,只要你一声令下,乌山寨众人皆候听号令!”
任风言:“罗嘉,你瞧瞧今晚,众人吃肉吃得多香。大伙儿结束一天的劳作,回家吃上口热乎的饭菜,这不就是当下百姓心中的念想。我知你郭山心怀天下却不得志,也愿意帮我,可罗嘉,我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了,你和郭山,帮帮我好吗。”
此时,躲在暗处的郭山闯了进来:“寨主,有啥事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担,非要这么生分作甚?你这就是不信任我们。那你说,你是不是要带那个新来的小子一起去。”
任风言:“是啊。他虽说在击退黑风寨的土匪上出了力,可我始终还是没能真正地信任他,带着他也正好考察一番。郭兄和罗兄不一样,你们是我最后的倚仗,我不能没有你们,这个寨子也不能没有你们。”
任风言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柔软下来,满目含泪,神情地望着眼前的两人。
而此刻的场景,藏在屋顶上的姜不游尽收眼底,不仅如此,任风言的那句“不信任”像一把利剑扎进了他心中。
罗嘉和郭山两人齐齐向后倾,对眼前一改常态装作温柔似水的任风言略感头疼。
郭山满脸歉意道:“好好好,我们都听寨主的。”随后拉着罗嘉退出了议事厅。
任风言转身叫住两人:“郭兄、罗兄,请受风言一拜。”
作揖行一大礼。
两人对视后,上前同时扶起任风言,对于这个在战场上从不手软却又心存大爱的妹妹,他们最终都会对她言听计从。
任风言目送两人走后,收拾了桌上的茶具,转身来到姜不游所在的院子。
“任忘,任忘,你在哪?”
正当她转身准备走时,撞上了姜不游的胸膛。
“呀!你这人,去哪儿了?不是说好等我的嘛,快换衣服,我们准备走了。”
姜不游却仍死死盯着他,脸上稍带愠色,步步紧逼,使得她只有不停地往后退去。
“任忘,你怎么了?”
任风言见他还往前逼近,心中不解,喊道:“停!你到底怎么了?”
姜不游皱着眉头,再次贴上来,俯视着她,质问道:“你不信我?”
“什么不信你?”
“你不是说还要考察我,不信任我。”
任风言这才反应过来,是刚才自己和郭、罗两人说的话,“你,你偷听我们谈话?”
姜不游辩解道:“没有偷听,我只是累了,躺在房顶上吹吹风,休息会儿。是你们太大声了,我来的可比你们早。”
“那你,那你怎么……”
任风言本想和他理论,然而现在还得靠他一起去县衙,只好安抚:“是,我是这么说了,可你不想想,你才来几天,去县衙这么重要的任务我都希望你和我一起去,那不是信任你还能是什么?再说了,其他人跟着我这么久了,我不那么说也寒了他们的心不是。你别多想,快换身衣服,我们寨门口见。”
待两人骑马赶至县衙时,已是子时初,天边月状如玉盘挂西头,县衙口空无一人,打更者刚刚走过。
任风言从自己的小布包中取出一块麻布,递给姜不游:“快,用这个把脸蒙住。”
姜不游正要绑在脸上时,一股子肉香味充斥着鼻腔:“这蒙面怎么有炖肉的味道?”
任风言笑答:“我用它包了晚上顿在肉上的白饼子,凑合用吧,还能闻肉香,多好。”
姜不游看着任风言这个外行的潜伏着,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二人翻墙进了府衙。
不得不说,任风言的姿势,是有点子豪迈了,只见她退后几步,助跑后奋力一跃,紧紧攀住墙檐,一条腿跨过之后拧身跳下。
然而同一时间,在她身旁的姜不游却是轻轻一跃,单手撑在墙檐上,旋即转入墙内。,整个身体轻盈如羽毛。
任风言惊呆了,这身手,自家武馆开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一个。
“寨主,我脸上有东西吗?”
姜不游狠狠在任风言面前炫技一把,瞧着她一脸的震惊和崇拜的神色,强压住心中的欢喜之情,面上波澜不惊。
然而事实上,他的脚在落下之时差点扭到了,索性运气好没有真伤了去。
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只一轮明月悬于高空。
两人四下张望,沿着墙壁向院子左侧的屋子挺进。
县衙正堂是县令办公之所,如今度田之事还未结束,曹主簿手底下的小吏定是还没形成初步的计簿。若要查证是否以地充田,得找到小吏的办公之所。
正堂往后,两边各两间矮房,其后由一堵墙将后院与之隔开,看上去应是小吏们居住之所。好在只有大门口有士兵把守,他们才能在院中穿行。
“这里那多间房子,你说文书放哪里呢?”
任风言犯了难,县衙这么多人办公,大晚上的,只能一间间找过去了。
“任忘,帮我瞧好四周,我来开锁。”
任风言随即挑了正堂后的一间矮房,从布包中找出了那支牡丹花簪,将下方的尖端缓缓推入门上的锁内,企图撬开门锁。可试了好久,还是没能抵到锁中的关节。
姜不游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簪子,仔细试探几下后,往前用力一推,“咔嚓”一声,一头的锁弹了出来。
任风言拍了下姜不游的肩膀,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我果真没看错人!你站在外边守着。”
姜不游点了点头,乖乖倚在门上,看着她一人在房里东摸摸、西望望。
任风言点起火折子后,没有立刻去翻看案上的竹简,却对满目的青铜器感兴趣。这些要放在现代可都是古董呀。
正对门有一张桌案,刷上了红黑漆,案后是一方矮漆屏,屏上是对称的菱形花纹,案上有一只鸿雁熏炉,用青铜铸就,但颜色并不是绿色,而是金色,不得不说这老祖宗迷人的审美,这鸿雁实在是形象生动又有趣。
案前有一座四枝灯,案后是一方枰,像小板床。
任风言不得不感叹,古代当官的是真不会亏待自己,何况这屋子还不是县令的正堂。
四下参观了一遍之后,任风言才缓缓打开桌上的竹简,不敢发出声音,只见上边记录着许多罪犯的名字,虽然是繁体,但用的是隶书,大体都能认出来。
看来这是负责追捕盗贼等治安的工作,并不涉及户籍、税收等。
突然,不远处传来盔甲摩擦的声音,姜不游转身进屋,将门轻掩上后,几步来到任风言的面前,吹灭了她手中的火折子,搂着她的腰,转入了矮屏之后。
“不要动。”
八月天热,任风言隔着一层薄麻衣,贴在他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