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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第七章 深 渊(续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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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二,来自西北的冷空气开始占据鹏城。前段日子的潮湿与温润,随着北风的呼啸而遁之夭夭。

留下的,只有尚存一丝和煦的阳光,以及万里无云的蓝空。

人们的心情随着北风的到来而变得愉悦,离春节还有大半个月的距离,但整个鹏城已经开始浸润在喜迎新春的气氛当中。

除了阿丰。现在的他,心情已经濒临低谷。

阿丰呆坐在办公室里的大班椅上,老婆阿萍带着几名财务正在清点账目,听着满屋的哀叹,阿丰唯有紧闭双眼,故作闷睡。

今年的外贸形势疲惫,自己的工厂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新增的订单,而原先的欧美市场旺季,订单居然直接腰斩。

没有订单,意味着没有收入。但没有收入,并不意味着开支可以减少。

阿丰粗粗估算,今年不仅白忙了,而且账面还要亏上千万——这是他开厂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

要不我也把厂卖了,然后炒房去?最近一段时间,阿丰一直掂量着未来的出路。他以往的决心已经开始动摇,毕竟眼前的黑暗已经让闭眼不闻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算上拖欠的工资和材料商的欠款,整个工厂和公司过年前还需要的现金还有三百万的缺口。这是财务之前报上来的数据。

看着这些满目苍夷的数目,阿丰除了呆滞,还是呆滞。

“郑总,郑总?”一个年纪较大的会计蹑手蹑脚地走到阿丰跟前查看。

阿丰不情愿地睁开眼,故意打了个大哈欠。

“我们和萍总已经对完所有的数目,想请你过来检查一下。”会计轻声轻语,生怕刺激到阿丰。

“嗯。”阿丰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挪动身子,迈着有些蹒跚的步伐来到茶几前。

“你们把大概的数目报出来。”阿丰懒散地坐到沙发上,眼神里满是厌倦。

阿萍赶紧看了会计一眼,要她直接给丈夫汇报。阿萍虽是老板娘,是这里的大管家,但具体的财务,一般情况下,她不会直接插手干预。

“郑总,到今日为止,今年整个公司的营收大概是人民币八千四百多万,相比去年少了接近四成。然后,然后……”看着后面绿得发瘆得数据,会计不敢言语。

“说吧,这只是账目清点,又不是找谁的责任。”阿丰微笑着摇头。

现在的阿丰,喜怒早不溢于言表。

“然后,然后亏损大概一千三百万。”会计咬着嘴唇,不敢直视老板。

“年底的应付款还有多少?账上还有多少钱?”阿丰的微笑一直僵着。

“年底还要付六百多万的材料款,账上,账上,还有流动资金不到一百万了。”会计如数回答,她依然不敢直视阿丰。

“工人的工资呢?不是说前几天还有工人去财务那里闹,要拿完工资然后走人吗?”阿丰提及前几天发生的一场意外。

这场意外,是因为工厂缺乏资金,便扣押起工人的工资。结果,不少原本需要拿钱回家过年的工人便集体到财务部里闹起来;这一闹,又把凤山本地的劳/动/局和派/出/所给扯进来。阿丰一看势头不对,先是亲自出面安抚了下面的工人;另一面,又匆匆忙忙地找人打点了相/关/部/门,要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来回这么折腾一趟,花钱不说,还要欠公家的人情。阿丰事后认真回想检讨,是真的得不偿失。

“除了部门主管和主管以上级别的人员,其他员工的工资已经基本结清了。”会计算是财务部门的头头之一,她的工资也尚被拖欠,所以答起来自然多了几分声量。

“工资还差多少钱?”阿丰收起了微笑。

“大概一百四十多万。大部分是工资,还有一部分是奖金。”会计话音刚落,脸上便闪出惨白。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把工资奖金分开说明,给了阿丰不付奖金的由头。

“也就说,算上工资这部分,所需要的现金还要七百万?”阿丰立即给出自己的回应。

“嗯,嗯,是的,郑总。”会计有些得意,她觉得阿丰像似没反应过来。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就先出去吧。”阿丰稍微地坐正起来,开始摆弄起茶盘上的杯具。

会计和在场的其他两人很聪明,知道这是老板要和老板娘开始私聊,便礼貌性道别后匆忙地离开办公室。

“做呢做?七百万,你去那里借。”阿萍见人都走完,便开始质问阿丰。

“我们在银行的理财,不是有三百万?先拿两百万出来,先把工资全部结清给下面的人。剩下的,我找供应商通通气,都是胶己人,再拖一段时间,问题不大。”阿丰看起来居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就算你拿出两百万,还有五百万拖欠,那个材料商能够给你赊这么多这么久。”阿萍不心疼自己的两百万,倒是心疼那些被拖欠的供应商。

实际上,能够和工厂搭上线的供应商,大部分和阿丰或者阿萍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拖欠数目最大的那几家供应商,就是和阿萍同一个乡里出来的。

有了这层关系,他们才能攀上阿丰的生意;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阿丰要拿捏他们也是水到渠成。

“协丰、理泰那两家,你去说说,老板都是你乡里。他们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不差这一两百万的事情。至于其他人的,我去联系。”阿丰开始拿捏阿萍的乡里。

“可是这欠的也太多了,我们在股市里不是还有两百来万,要不也拿出来算了?”见阿丰要拿捏自己人,阿萍也开始回击。

“要不把宝江区的房子也卖了,还有福城的房子,加起来都值两百万了。”阿丰攥紧手里的小茶杯,恶狠狠地盯着阿萍。

“我就是想,做呢样度过年底的关口。”阿萍看着眼神吃人般的阿丰,脸色煞白。

“还能做呢样,能拖一部分就拖一部分。工人的钱我是不敢再拖了,快过年容易出事。但是这材料供应商的应付款,应该还能再商量商量。”阿丰放下茶杯,只要阿萍不再为自己人叫喊,他也不会扩大事态。

毕竟,以现在的形势,若是内部分裂,那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我倒是有个想法。”阿萍见阿丰有些转阴为晴,就轻轻再次开口。

阿丰挥挥手,示意妻子有话直说。

“你说你成立内销公司,搞什么品牌做市场,结果差不多一年下来,亏了七八百万。我想说,我们是不是把这个内销给放掉,看情形,它还要继续赔钱下去,我们可赔不起啊。”阿萍说着,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阿丰没有回应,他的内心也在举棋不定当中。

这一年来,为了实现自己创立品牌和进军国内市场的目标,阿丰是一边设立公司一边亲自到国内各处跑市场。

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内销市场看起来很美,但操作起来却是步步维艰。

阿丰曾经看好内陆几个地方的市场,结果在实际竞争中却屡屡找不到方向——而且每一次努力的背后,还要历经各种当地黑白道的相互盘剥。

多日下来,店铺租金、人员工资、营销费用以及其他各种不见光的隐秘开支,都让阿丰感到前景渺茫。

要么就这么撤了?彻底认输?阿萍的一句话,让阿丰的内心再次摇摆起来。

“你就说,那个什么省会,你当时说这个市场很大,毕竟人口多,生意肯定可以做起来。结果呢,和经销商合作开了四五家店面,一个月什么都不做,单单租金和人员开支就要十几万。如果生意好那就算了,但半年下来,整个收入才三十多万,光这一个地方就蚀了四十万。全国开了十几个市场,我们就蚀了五六百万。这种生意就是一直赔钱,你做呢还要继续?”阿丰神情黯淡,但阿萍却一直滔滔不绝。

在开拓内销市场这件事情上,阿萍向来是反对的。

外贸难做,但也好做。外贸这生意,客户向来讲究条约和信用,该给的钱准时到付,只要订单到手,对于厂家而言就是现金到账。

钱货两讫,这是外贸的最大好处。

但内销则大相径庭。阿萍管着公司的账,知道内销的代价就是一个黑不见底的无底同。抛开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开支不说,就是明面上的各种开销、以及下面经销商的各种赊账和长账期,时时刻刻都成了绞死公司财务健康的无形绳子。

赊账拖欠,是内销最大的命门。

“我们已经投了快一千万下去,这个事情不是说我想结束就结束的。”最终,阿丰还是选择继续负隅顽抗。

“阿丰,你以为这单单是过年要账的事情?你知道的,过完年还有银行的贷款要还,这笔贷款本金一千三百万。换成前几年,我们找找高利贷过个桥就算了,但现在整个鹏城的行情,钱都贵得要命,过桥的利息比以前要高一半。你说说,你有没有本事还上贷款后还能从银行续贷?如果续不上贷款,你过桥借来钱要怎么还,利息要怎么还?”阿萍的担心不无道理,倘若过完年后的这笔贷款还不上,那工厂就可以彻底地关门倒闭。

她和阿丰,也会成了银行或高利贷名单上的老赖。

两人名下的资产,也成了随风而散的蒲公英,从此无踪无影。

被阿萍狠狠将了军的阿丰,开始瘫坐着。他掏出裤兜里的一串佛珠开始恍恍惚惚地揉捏起来。他深知阿萍所说的,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现实。

这是一个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的现实。

阿丰清楚,他是没把握可以从银行里面再借到一千多万的。前两年之所以自己能从银行贷到款,那是托了肥仔明的关系。当时的银行行长是胶己人,又是肥仔明的死党,所以自己的贷款审批,人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匆匆完事。但现在的局势可不一样了,那个行长已经调走,而肥仔明则开始移民,正在加拿大坐移民监。

两个关键人物不在,阿丰在融资上顿时失去了靠山。没了靠山,贷款这碗饭,等于永远吃不上。

要靠自己那点本钱填这个窟窿,那是永远干不成的事情。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眼神迷离的阿丰此刻除了狠狠地揉捏佛珠外,已经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我能怎么办,只能一步一步看着办呗。阿丰心里默念的,唯有这一句。

“你说话啊,下一步要怎么办。”阿萍见阿丰迟迟不语,内心也很茫然。她知道阿丰所知道的一切,但男人始终是主心骨,作为妻子,她只有建议的权利,没有决策的权力。

“我再想想吧,这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多了。”阿丰知道,总不回应也不是一个事。

“都快过年了,过完年银行就要上门找我们。”阿萍强调,这事拖不得。

“我知道,我会找办法。”

说完,阿丰把手里的佛珠甩到一边,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着。

现在,唯有烟雾弥漫,才能缓解他内心的茫然无措。

“你最好年前想出办法。”上了年纪之后,阿萍开始厌恶这种烟雾缭绕。

“你先按照我说的去做。你安抚一下你那边的人,我安抚我这边的人。”阿丰又开始敲打阿萍,不要因自己陷入困境而让他人落井下石。

“唉,事情,我会去做。但是你要记住,初一过了,还有十五。”阿萍说罢,就缓缓起身准备走出办公室。

“你也记住,你是我老婆。我有事,等于你有事。”正当阿萍转过头准备迈出第一步,阿丰从嘴里甩出一句令人心寒的实话。

“所以,我不希望我们有事。”

走到门口,阿萍又缓缓地转身侧对着阿丰。她神色冷若冰霜,眼里又夹杂着一丝无奈与失望。见着妻子这番神情,原本瘫坐的阿丰,立即变得肃然危坐。他定眼朝向阿萍,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想不说什么。

欲言又止之间,阿丰只好再次拿起被自己甩在桌上的佛珠,又开始慌忙地揉捏起来。

“哼”,阿萍的鼻子里出了一口粗粗的气,扭头径直走出门外。

随着阿萍身影的消失,阿丰又暗自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向窗外。

此时的窗,阳光绚丽,天蓝似海,整个大地都是一副和风丽日的安详景象。阿丰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开始端详起这番冬日的美景。

似乎在这美景里,阿丰找到了比烟雾缭绕里更好的慰籍;又或者,这番美景中似乎蕴含着属于他的新出路。

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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