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又发烧了,出乎他的预料,这一次比以往都严重很多,剧烈的疼痛让他感觉大脑都撕裂了。
他早上根本起不来,更别提去上课了。他是在将近中午迷迷糊糊醒来的,面色苍白的像纸一样,但两颊酡红,手脚冰凉,他却觉得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勉强抬起眼皮睁开一条缝,只能看见一片烟雾,姜安突然有些想笑。这是什么开水壶脑袋,他不禁想。
很快他就意识到他这是在医务室,紧接着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谁送他来的?姜安可不觉得自己还能爬来医务室。
莱纳和奥泰罗?他们能发现才有鬼。奥泰罗和崔西正在暧昧期,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粘一块。
上次拽着他去尖叫棚屋,还是因为他要演习一下,好不在崔西面前出丑。现在每天早上花大把时间打扮自己,哪有功夫关心别人。
莱纳虽然还挺热心肠,可没人能打扰他的清晨学习时光,每天一早就收拾好跑公共休息室看书去了,到上课的点就飞奔进教室,一心扑在知识上。
何况姜安熬夜做实验还夜游的次数不在少数,早上起不来是很正常的情况。他们习惯了姜安踩点赶进教室以后,就很少费心思叫姜安起床了。
伊维斯……姜安最后想到他,他是最有可能也是最没可能的人,如果是半年前,那肯定就是他了,只是如今,姜安实在不觉得他们的关系有任何缓和,怎么会是他呢?
姜安止住了念头,不再想了。
干涩的喉咙提醒姜安该喝水了,他试图挣扎着起身,想着巫师还真是好啊,断胳膊断腿也只是小事一桩,不要说发烧感冒了,要是换作以前……
医务室里很安静,只有一两句闲谈的声音,今天似乎没有断胳膊断腿吱哇乱叫的可怜病患。
姜安努力支着身子起来,去听那外边传来的聊天声。但他们的聊天似乎已经接近尾声,姜安只听见一句:
“好的,我会监督他的,谢谢庞弗雷夫人。”
这个声音还真是该死的熟悉啊,姜安几乎能看见他点头乖顺应声的模样。
他转过身,往姜安床边走,似乎是注意到姜安像一条蛆一样的蠕动起身,忍不住笑了,赶忙扶着姜安起来。
“伊维斯。”
“我在。”伊维斯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憋不住的笑意,他坐在姜安床边,问姜安,“怎么了?想喝水。”
说着伊维斯就给姜安倒好水,搁在了床头。
“对不起。”
很奇怪,半年来姜安挣扎着不愿低头道歉,那句对不起就像生了根一样长在他的喉咙里了,完全出不来。
但如今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很平常的一天,伊维斯的态度也没同寻常有任何改变,还是那副令人窒息的好好先生的破样子,甚至对他还冷淡些。
可是姜安感觉他有一种浑身通畅的感觉,几乎能让他以为那些困住他的可笑的莫名其妙的坚持都消失了。
伊维斯笑得很浅淡,迷迷瞪瞪的姜安自然看不见,他只能感觉自己玻璃杯强吻了,水呼啦啦地灌进来。
“下次你灌水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姜安忍不住问。
伊维斯没有要质问姜安的意思,平静地说:“下次你闹脾气可不可以和我说一声。”
“没有闹脾气。”姜安下意识反驳,“我当时又没说假话。”
伊维斯也忍不住提了点声音:“那你说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伤害了你的感情。”
房间里一下就安静了。
伊维斯想:姜安能说出这种话有些夸张。
而姜安想:早就该说了。
姜安很早以前就明白物质伤害和情感伤害都是伤害,只不过,大多数时候物质伤害比情感伤害更好量化,而每个人量化情感伤害的标准又是如此的个人化,以至于旁人可以轻易用他的标准把你所受的情感伤害贬低成零。
要不怎么说大家都是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人呢?知道不代表能做到,做到不代表理解,即使理解了也无法保证永远不越过准则。
尽管他早早知道了这个道理,也还是犯错了,错在以为他和伊维斯对情感的态度是一样的,轻飘飘地估计了自己对他在情感层面造成的伤害。
也许是因为再往下顺着聊到情感物质的层面,对伊维斯来说就有些抽象了,他转移了话题:“你昨天熬夜了吧?是不是又往身上浇冷水了?”
姜安没有回答。
沉默就足以让伊维斯得到答案了。
一点也不爱惜身体,像小孩子一样。
伊维斯叹了叹气,无奈地想:但姜安就是这样的人呢。
伊维斯把蛋糕端上来,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他叫姜安快吃,又提到接下来几周他都会盯着姜安,吓得姜安差点把手上的蛋糕甩出去。
伊维斯笑:“不用反应那么大吧,这次我没加多少糖。”
姜安又感觉自己被指责了,因为不知道怎么回,暗自叫自己忽视了那股不舒适的感觉,他问伊维斯:“庞弗雷夫人叫你看着我的?”
“嗯。”伊维斯点头称是。
这下麻烦了。姜安感觉有些糟糕,但他依旧不死心地问:“你没告诉她我晚上去吹风了,对不对?”
伊维斯只是笑着看姜安。
“真是过分啊,怎么看这都算是一种报复吧。”
伊维斯简直是再说,“不要逃避关心”这种滚烫的话,都要让人窒息了。
虽然也有想到这种和好的可能性,但是果然还是比想象中热情了太多啊。
“还是要说,可算不犟了,姜安。”
伊维斯的拥抱很有温度,也有点紧,让姜安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姜安使劲推开伊维斯,一不小心蛋糕就掉在了地上。
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糟糕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脑海。
*
姜安当时愤怒地将蛋糕砸在地上,吼道:“我就是不吃又能怎样,恶心的要死的东西而已。”
尽管天文塔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伊维斯也觉得很受伤:“你要不喜欢的话,早说啊,现在才……”
“我说了无数遍,我说过我不喜欢。是你,非要塞给我。出于礼貌吃的两口,是你,非要以为我喜欢这种腻东西。这就是你的做法,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简直恶心。多少次了,蛋糕是这样,魔药是这样,草药是这样!我已经不想再说一遍了,我不需要你的指导!”
“你又好到哪里去?约你出来,你从来没守时过,叫你做点什么,一面答应,一面推三阻四。我只是可怜你而已,你不会以为你真的很会做人,很有魅力吧?虚伪,假惺惺,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词来形容?”
“哦,或许能够容忍你算一个。”
“是吗?我以为一直是我在容忍你。”
吵架吵上头了以后,人就几乎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他们试图攻击对方,从行为到长相乃至出生。
气昏了头的伊维斯差点拔出魔杖,也是这一刻姜安冷静下来了,好似有一盆冷水从头把他浇到脚,他问:“伊维斯,你打算攻击我是吗?”
他心中却有声音在质问他:“你都做了什么?”
伊维斯挺起背,魔杖向前伸,一副抗争的姿态:“是又怎样。”
不会怎样,姜安离开了,或者说他不可抑制的惶恐催促着他离开了。
伊维斯霸占了天文塔,姜安也不想回宿舍,图书馆自然成为了他的选择,然而往日里消遣的书此时看起来都写着一个个看不懂的符号,完全读不下去。
姜安不由自主地去分析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到这一步田地的。因为蛋糕?不,姜安心里清楚,就算没有蛋糕,也会有别的东西。导火索一样的东西,是什么都无所谓,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是不痛不痒的疙瘩了。
姜安将书盖在脸上,颓丧地往后一靠,黑色的发丝自然下垂,苦闷都几乎要凝成实形。
他几乎想不出任何可以缓和关系的方法,特别还是在他根本不愿意道歉的情况下。
他自暴自弃地想:“早知道就把蛋糕吃了,又恶心到哪去呢,反正扭头就忘了。”
想起自己之前的想法,姜安又觉得有些好笑,他问伊维斯:“要我捡起来吃掉吗?”
“呃——”伊维斯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反感写了一脸,“你也不嫌恶心。”
“又能恶心到哪去?”
伊维斯看上去真的快吐了。姜安于是克制不住地笑:“开玩笑的。”
和好,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争吵的多少不是和好的指标,情谊的浓厚与否也不是和好的指标,妄图用礼物金钱这种身外之物来粘合也是不正确的做法。
它就像两个人拿着摔碎的玻璃在黑暗中拼凑,玻璃本身已经不完整了,所以需要加点别的东西上去才能黏住,
“下次草药课……”
“瑟琳娜要和我一起。”
“难道是那种会耽误你追求幸福的人吗?我还不至于没品到要拆散你俩。”伊维斯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姜安看。
姜安的手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羞耻的感觉突兀地出现了,他的脸染上薄红:“你误会了。”
伊维斯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姜安,良久,他笑:“哦——我懂了,你放心。”
不,你这绝对是误会了,我根本放不了一点心。姜安绝望地想。
但是极度的羞耻反而使他的大脑开始变得很清醒,像被人强硬地泼了冷水一样,姜安面上的红色开始消退。我应该说些什么扯开话题,他想。
“所以,你要说什么。”
善解人意的伊维斯果然像他所想地样顺着他的话移开了话茬子:“我是说啊,下次草药课我们俩就不做一块了,之前我那是为了恶心你。”
“哈?”
“对,还要就是为了看你现在这个表情。”伊维斯毫无歉疚之意地说。
“过分了啊,你这家伙,他们还老说你是老好人呢。”
“我不是啊。你不是早知道这点。”
姜安默默竖起一个中指,而且估计这段时间他还会再竖上不少。
天气还不赖嘛最近,姜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