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悦没说话，一直揣兜里的手掏出来，递给祝微林一个信封。

“给。”

“里面是一些想说的话。”

信并没有封口，祝微林接过，正要掏出来，旁边卓悦突然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去，只见卓悦笑了下，说：“我到附近转转。”

脚步声越来越远，这一排的过道只剩祝微林一个。

里面是写满了字的一张纸，或者说，是写给他的情书。

是学校统一发的横线本，“荣格大学附属中学”，严肃的校名下是一个女孩情窦难掩的心意。

毛毛细雨似有若无，但时间一久还是会把衣服打湿，即使撑着伞，卓悦也阻止不了斜风刮来的礼。

刚刚体内的热在走出过道时被吹得荡然无存。

她还是将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告诉了它的主角，没关系，无论结果怎么样，这只是一场坦白，让倾诉落地，让不该这时候躁动的心安抚平静。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少女原路返回，去面对接下来的单独相处。

合起伞拐过去，正好见祝微林朝这里走来，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装进去的纸，一向在班里落落大方的班长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只见祝微林折好重新塞回，封口也被好好抚平，双手还给卓悦：“我看完了，谢谢你，你的文采很好。”

情书被还回也是她的意料之中，不过她也没打算从此交于他人之手。

只是心里还是会有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你有什么感想吗，祝同学？”

感想……

祝微林抬头，望了望不远方的树林，黑暗的一片夹着路灯的光，受树叶和雨水的遮挡显得没那么清楚。

“很不可思议。”

“就算听说班里有人喜欢我，我觉得我也不会往你身上想，毕竟我们的交集真的太少了。”

“而你也不像是会成为暗恋者的人。”

两人共同走了一段，又回到最开始的位置坐下。

“抱歉是我肤浅了，对你的了解也只是回忆平时的印象来猜测。”

“没事。”卓悦轻描淡写，“那说明我隐藏得好，至少在你面前没有露馅。”

又开始一阵沉默，这两人似乎真没什么话题可聊。

“你高考有什么打算？”卓悦看向他问。

祝微林下意识转过来看她，这么近距离的对视，他的眼睛很漂亮，鼻梁很挺，肤色很白，卓悦想。

一如那次借班费的中午，很突然，猝不及防就迎上了安啦暗恋的面孔。

但这并不是作为心动的表面原因。

刚才的问题问得突然，没有容许祝微林太久的思考。

“高考……目标肯定要过一本线，或许碰碰运气上的相对好的大学，算是弥补去年的遗憾吧。”

“去年的遗憾？”

“嗯。”祝微林点点头，“那会儿连一本线都没过，可能是年少胜负心强，脑子一热就来复读了。”

他自嘲，卓悦只觉他有趣：“现在也正当年少，一切不晚。”

“如果不是脑子一热，我还不认识你，龚华这么大，或许有擦肩而过的时候但也不知道。对了，你高中在哪上的？”

话题突然多了起来，你来我往几句就将气氛变得轻松，祝微林开口：“三中。”

“初中时候也没好好学，擦线进了个普通班，上高中后发现好像运气都用在了那次中考上，别说平步青云了，真努力也没多少回报，偶尔蒙个选择题，也没见对两个。”

“所以你会焦虑?”卓悦问他。

祝微林轻笑：“当然会，但也没办法，告诉自己别气馁，走一步算一步，到头来又往高三从走一趟。”

“说实话在我高考成绩出来甚至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都没想过未来一年在复读。”

这话勾起卓悦一点兴趣，她有点好奇祝微林去年的高考分数，但碍于隐私也没开口。

但她不想这场聊天再次戛然而止：“我听说复读都挺辛苦的，毕竟承担了太多的期待与厚重，不仅外人，也是跟过去自己的交代。”

“不过也不要太紧绷自己，我想如果是过去的你，还会提醒自己劳逸结合。”

“即使入不敷出，但也绝对有意义，真的。”

对方的认真模样确实有感染力，祝微林蹭了蹭鼻尖，说：“我相信你，也会相信我。”

“那你呢？未来有什么打算？或者说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次换祝微林主动询问她，其实要说考大学什么的，卓悦也没有确定的院校，只是道：“保持现在的水平，稳定发挥。”

她忽然发现自己比对方还“高冷”。

“至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希望是明艳的。”

“明艳的？”

“对，”卓悦自嘲，“可能跟我现在大相径庭，但是以后的变化都是未知，我喜欢那种落落大方的印象，我希望不只是课本学习，日后有点其他技能也可以受人爱戴。”

“很好啊，继续保持理想，然后出发。”祝微林感叹，话里不仅是嘱托，更是在赞扬她的说法。

“嗯……”

“你没有想过问过我什么？”其实前面的聊天内容并没按照卓悦想象的发展，还是有她亲自捅破窗纸。

“你想让我问你什么？”祝微林明知故问。

“问我……”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明显小了，“问我什么时候开始，还有为什么会对你有想法。”

她觉得这样太无耻了，居然追着人家问出这问题。

“纸上不都写了吗？我一字一字看完的。”

是吗？我居然给忘了，明明昨天还检查过。

“不过我倒想知道你的感受。”祝微林问她。

“感觉……”卓悦很轻地叹了口气，说，“轻松了许多。”

“当然也添了不同的沮丧。”

她语气转为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没关系，这点小起伏还影响不到我，日子有那么紧张，说不定多做两道数学题就缓解了”

她兜里的那封信偶尔插过手背，像故意挠她的坚定。

时间不早，这里又偏僻，趁雨势小去赶末班的地铁。

祝微林撑伞，路上问她：“这么晚回去你家长会不会担心？”

卓悦：“没事，我今天家里没人。”

两人坐的不同线地铁，分别时祝微林嘱托她路上平安，早点回家。

这个时间的人流量已经不多，祝微林难得遇上了这么多空位置。

打开手机没发现什么重要消息，他也无心思听歌，装回兜里交叉双手，目光落向对面的玻璃窗。

窗外是移动的星星点点灯光，万家灯火中，他看向的是自己的脸。

疲惫，没有情绪。

为什么要喜欢他？一个受人嘲笑的、拉人下水的复读生。

放在别人身上会觉得很勇敢，但在自己这里，他觉得很丢人。

大概是背景不同，别人那是奋斗青春，他只是为年少轻狂不好好学而买单。

他没有告诉女孩太多。她不知道自己的糟糕背景，富二代被私生子占位的离谱情节居然真的在他身上发生；她不知道自己是个悲观的人，光是复读的内耗就能让他失眠整夜。

她不知道，但他知道。

可他又不想吐露这些，那些挤在角落的尘埃只要一扫，便荡得灰尘满天都是。

他不想说这些，没必要将自己的不堪又成为他人的负担，毕竟不喜欢，只用一个拒绝就好了。

出地铁时打开手机消息，发现卓悦几分钟前已经给他发过“到家”。

-祝微林：嗯，我也到了，早点休息

对方秒回。

-班长卓悦：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没问你

-祝微林：？

-祝微林：什么问题

-班长卓悦：就是……

-班长卓悦：你以前有没有收过表白啊？

祝微林笑了笑，停下脚步打字。

-祝微林：收过

-班长卓悦：果然

-班长卓悦：所以对这些情况已经免疫了是不是［哭笑］

倒也不是 ，无非是些校园墙捞人或者八卦传闻，有些甚至连他叫什么都没搞清楚，情书已经递过来了。

出于礼貌，他都一一婉拒。

就差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喜欢你，咱俩没可能。

但今晚这次，是最正式的。

约会，树林，坦白。

她很坦率，很大胆。

祝微林边走边回她。

-祝微林：也不能这么说，都是些快餐式告白的情况，我觉得大部分是看我长得好看［捂脸笑］较为肤浅，都拒绝了［皱眉］

-祝微林：也一直没有恋爱打算

这算是一同拒绝了她。

聊天界面上方限时“对方正在输入”后却没有新消息弹出。

他正要关上手机，忽然又一红点。

-班长卓悦：你该不会喜欢男生吧？

“卧槽。”看到这消息，祝微林禁不住笑出声。

-祝微林：没有吧，之前也有人这样问过我，我觉得我好像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捂脸笑］

-班长卓悦：那你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这是不是在问其他方面的问题。

他继续在路边走着，这么晚居然还有人在遛狗，看样子那萨摩耶傻乎乎的样子还挺高兴，估计主人也是心甘情愿的。

遛狗的人从他旁边过去，萨摩耶看了他一眼鼻子闻了闻。

擦肩而过后祝微林似乎有了答案。

-祝微林：喜欢小狗

-祝微林：毛茸茸，会摇尾巴动耳朵，多可爱

-班长卓悦：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狗狗？

-班长卓悦：好奇.jpg

祝微林想了想，然后回复。

-祝微林：喜欢大点的吧，没有指定品种，粘人又忠诚

这个话题好像就此而止，卓悦只是回复了“我也喜欢小动物”和一个小狗的动态表情。

最后问他以后可不可以做朋友。

她其实觉得这问题有些多余，但此时自己的心的确矛盾。

-祝微林：当然可以

-班长卓悦：打扰你太多了，那最后的日子我们都冲一把，好好学习，为了未来

-祝微林：嗯，你也会如你的名字一样，成为优秀的人

他关了手机一个人走着，这里的路不窄，两边停着几辆私家车，这时间的门店都关闭，往上的楼层建筑凹凸不齐的窗，从地铁站上俯瞰时，穿过交织的电线，平日行人络绎不绝的路，也显得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