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明显是在质问,为什么寒生作为陆溪屿的“夫人”,会让他出现这种情况。
甚至是在怀疑,这些是不是全是他害得。
“这……”寒生欲言又止,不确定要不要同他们说。
“前段时间我们去了瀛海,他同那里的龙王打了一架。”
“再之后,他遇上你们之前的师兄,盛长南,又将他打了一顿。”
盛长南之前在望仙府的时候,算是他师父陈应之外的二当家,这些道盟弟子都很信服他。此时听见陆溪屿将其打了,半是惊疑,半是惶恐,无人再说话。
寒生以为他们是在为难自己,逼他继续说。只能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他身边,确实是疏忽了。但他这人受伤以后一点反应也没有,神色状态全都如常,若是不掀开他的衣服,根本看不出来……”
“看来夫人和陆盟主也不是那么亲密嘛。掀衣服这种事,不该是夫妻俩每夜都会做的事?”
终于,有人刻意出声,语气嘲讽,惹得其他弟子全都笑了出来。
寒生面上无光,想骂人,但又不愿给陆溪屿惹麻烦。只能忍下,在床边站着。
“行了,大致便这些。陆盟主的新伤和旧伤都被我们处理好了,断了的骨头也接回去,之后只需静养数月,不要再去大动干戈了。”
“只是他体内的伤还在,需要固本强元,修补内丹。这里有一碗真露补阙饮,先喂他喝下,后面每三日来取一次给他喝。坚持一月,再让他自己勤加修炼,差不多便能好了。”
寒生点头,接过那碗药。那人又道:“不过这药得趁热喝,冷了就会失效。现在陆盟主尚未醒来……”
“不是夫妻嘛,嘴对嘴喂他喝呗!”不远处一个在煮药的道盟弟子朝寒生嬉笑道,“反正这有帘子,帘子一拉,你们在里面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不过这药是专门为捉妖师创制的,不知道妖怪喝到嘴里会不会马上死——”
这句一出,在场的人更是哄堂大笑。
“但要是不喂,说不定陆盟主马上就死了。听说妖怪都痴情得很,要是爱人不在了,不得自己立马去寻死啊?反正左右都要死,不如先救了爱人再死……死之前还能同他亲个嘴呢!”
说话的人就是刻意要寒生成为全场的笑话,饶他再怎么愤怒,在他们现场这么多捉妖师面前,也是没有胆量反击半分。
其他人又笑了好久,刺耳的嘲笑声萦绕在寒生耳畔。他端碗的手贴紧碗壁,微微颤抖,里面的汤药都撒出来几滴。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还围在这里干什么?想看夫人和陆盟主亲嘴啊?”
最先说话的那个医师将寒生身后的帘子一拉,让他和陆溪屿所在地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看不见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吵闹远去,那些人各自回到自己岗位上,继续之前的事。
寒生端着汤药,低头看陆溪屿。他双唇紧闭,面色灰白,眉间微微皱起,似是在无意识忍痛。
寒生先将汤药放下,从怀中摸出一块小帕,擦掉方才洒在自己手腕上的几滴药汁。又掸掸肩膀上的落灰,仿佛要把那群人对自己的嘲笑和羞辱一并掸掉。
随后,从袖里拎出一根金色的发带,将凌乱的头发在颈后绑住。端起药碗,喝一口汤药,俯下身,含住陆溪屿的嘴唇,慢慢喂给他。
药汁温热,黏稠口感裹着极度的焦苦在寒生味蕾末端炸开。很快,液体似是在口腔沸腾起来,变得像一碗熔化的铅水。
寒生的舌尖和口腔侧壁先是麻痒,后转为针扎般的刺痛,舌根仿佛窜起了无数火星,燎得他牙龈阵阵发酸发颤。
寒生甚是不适,不知是否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妖怪身份才会产生反应。但还是强行忍住,喂完一口,又继续喝下一口喂他。
等到终于喂完,寒生嘴里分泌出一些唾沫,想要将口腔中残留的剧痛压制下去。
给陆溪屿擦好嘴,刚站起身,寒生忽地感到喉头一紧,控制不住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血腥味迅速蔓延,充斥他的口鼻;寒生抬手捂住,摇摇晃晃走出几步,一下子跪到地上。
绑在颈后的发带散开,长发披散下来,从肩头落至地面。他的身体止不住抽搐,一阵头昏眼花,感觉马上要晕过去。
身旁躺着的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寒生猛地转头,看见陆溪屿身体一侧的手指动了动。
他霎时慌乱起来,用手背和衣袖用力擦拭自己的脸,想要将嘴角和鼻底的血迹擦干净。但好像越擦越多,黏糊糊地蹭了满脸,血腥味更加浓郁。
寒生还蹲在地上,埋头拼命擦脸,感受到身后病床上的人慢慢坐了起来,看向这边,道:“阿生?”
寒生动作停住,不敢抬头,也不敢转过去看他,就只是蹲着。
陆溪屿上过药的伤口还疼得发麻,不过由于那一碗真露补阙饮,体内灵丹的状况已是好了很多。他捂着胸口下床,动作缓慢,往寒生身边来,道:“阿生,你在做什么?为何蹲在那里?”
感知到陆溪屿靠近,寒生心中慌乱,迟迟不肯起身,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等陆溪屿已经到了近前,就站在他身后,正准备低头查看他的状况,寒生忽然一下站起。不及对方看清自己的脸,转身,一头埋进他的胸口。
陆溪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向后退一步。很快站稳,抱住寒生,抚摸他后背披散下来的如瀑般的长发,道:“怎么了阿生?为什么突然这样?”
寒生不敢说是怕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血。故意将双手揽在他背后,放软声音道:“你怎么才醒,伤口很疼吗……”
寒生的头顶在陆溪屿鼻尖处,无需低头就能闻见他发上的香味。陆溪屿眼睛朝下,盯着他头顶一个浅色的发旋,脸上快要烧起来,说话都变得不利索:“我、我……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晕过去了,分明一开始还好好的……我、我没事,真的没事,阿生你别担心……”
寒生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继续假装道:“仙仙一脚踩到你胸口,你立马就吐血了,差点把我吓死……先前问你伤怎么样,你一直含糊其辞,就是不说,把你拖到药修部来一看,才知道你伤得那么重,小命都快要没了!”
陆溪屿哪里听过寒生这样娇嗔地和他说话,魂魄飘飘摇摇都快上了天。神驰目眩,心中着魔,将他抱得更紧,右手抚上他的后脑勺,痴痴道:“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瞒你,对不起……以后万事我都定会和你说,再也不瞒着你了好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
寒生心道自己居然不知这人已是痴傻成了这副模样。正思索如何从他怀中全身而退,陆溪屿依旧絮絮叨叨道:“阿生,说真的,你每次生气我都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再也不想看见我,直接一个转身就又从我身边消失……”
“要是你带着我送你的镯子,我还能随时跟着你的气息找到你;可你若再像上回从杪秋院逃跑一样,将镯子脱下扔到别处,自己从其他方向离开的话,我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也就知道你要是离开,肯定会回莽荒原。可倘若我去了莽荒原也找不到你,那天下之大,我真的无法知道你究竟去了何方,我还能上哪里找你了。”
“……”
寒生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扑到陆溪屿怀里,是为了遮掩自己脸上的血迹。抬起头来,盯住他的眼睛,故作认真道:“那你分明这么害怕,为什么还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生气?”
“你自己看我有哪次生气是在无理取闹吗?不次次都是你作出来的?”
陆溪屿愣住了,寒生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游走,但并未想起什么。
“这世一回来就撒了好大一场谎。假装不认识我,假装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假装把我当客人以礼相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之后把我抓回杪秋院,又是软禁又是立规矩,还三番五次故意挑衅,在我面前装死,让我在外头出丑。”
“就连这一次,都是因为你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那种羞辱我的话,事后还说自己是在开玩笑。那是在开什么玩笑?是你心中本就是这么想我的吧?”
陆溪屿原本震惊的目光,在听见这句话后骤然消散。右手抚上寒生的脸,既想询问,又想解释。结结巴巴半天,还是先问了自己更加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阿生,你的脸……是怎么了?为何全是血?”
寒生方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一直打算刻意掩盖的事情。下意识想要重新捂住脸,却是已来不及。
陆溪屿攥住寒生的手腕,另一手往他脸上干涸的血渍摸去。
“阿生你、你也是受伤了吗?外边那群道盟的人欺负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寒生突然感觉脚背一沉。陆溪屿也感知到了,一人一妖同时低头,发现是围在陆溪屿腰间的那块帕子掉了下来。
先前为了方便给陆溪屿处理伤口,医师将他的衣服全部脱去,只在腰胯处盖了一块白帕。后面陆溪屿醒来,忘了自己没穿衣服,直接下到地面。帕子在他腰间挂了一会儿,等到他把前面那些话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掉了下来。
于是此刻,陆溪屿全身的胴|体一览无余。
寒生低头看见某物,瞳孔猛地收缩。耳后动脉突突跳动起来,有一股滚烫的血液从脖颈直冲颅顶,耳垂转眼烧成两粒熟透的樱桃。
趁陆溪屿也定住的瞬间,他从对方怀里挣出,逃也似的冲出里间,奔出药修部。
陆溪屿怀中一下子空了,呆愣着望向寒生逃跑的方向,好半天才想起要扯过一边的衣服穿上,急急忙忙追出去。
陆溪屿一动伤口就扯得疼,不过好在没追太久。出了药修部的门,没一会儿看见寒生躲在走廊的一根柱子后面,边上蹲着狐狸和豹子。
陆溪屿上前,绕到柱后,正面向寒生。这时寒生没再躲,仰头直视他,脸上的血渍已经被清理干净。
陆溪屿继续追问方才的问题:“阿生?你脸上为什么会有血?真的是我没醒的那段时间那群道盟弟子打你了吗?”
寒生却装作一无所知:“啊?什么?哪里有血?”
陆溪屿急道:“你脸上啊!人中和嘴角都有!”
寒生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哪有?没有啊?你是受伤伤得出现幻觉了吧?”
“不是,你脸上现在没有是因为你自己擦掉了啊,我说的是之前在房间里的时候!那会儿我分明看见血了!”
寒生将两手笼进袖子,转身欲离开:“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伤都处理好了吧?处理好了就去收拾东西,不是说要去瀛海?”
“阿生!你为什么要这样?不是说了不希望我什么事都瞒着你吗?你又为何要什么事都瞒着我?阿生!!”
寒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往前走。陆溪屿无法,追到他身后跟着。
边上同样跟着的雪狐不情愿地给陆溪屿让出一点位置,在低处抬头望他,道:“你们又要去瀛海?带上我呗。”
雪豹跟着低吼一声,示意它也要去。
陆溪屿没心思理云云仙,道:“去个屁,不许去,留在望仙府看家。”
雪狐生气地嗷一声,冲到寒生面前,用嘴扯住他的衣摆,同时告状道:“喂!褚玉尘,你管管你家这个人类!他凭什么不许我跟你们去?我就要去!”
寒生停下脚步。云云仙以为他是要回头教训陆溪屿了,松开嘴,在地面得意洋洋蹦跶两下,朝后者挑衅地摇尾巴。
谁知寒生只是弯下腰将它抱起,用手指捋捋他的狐狸毛,继续往前走。道:“行了仙仙,这回你就先呆在望仙府吧。我们不是去瀛海玩,是去有事,不需太多人。反倒是我们在望仙府的人手较少,怕万一又出个什么状况,大家不能及时应对。”
连寒生都这么说,云云仙更气,张嘴想要往他脸上咬。却是不敢,只能咬住他胸前垂下的一缕发丝,发泄似的在口中嚼两下,又吐出来。
“行呗,不去就不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你们两个就是想把我们全都打发走,好在路上没人的地方偷偷卿卿我我!哼,这种事我都见多了,就算你们在我面前做起来我都不觉得奇怪。”
“……”
寒生汗颜,道:“仙仙,不是这样的……”说罢,眼珠一转,又道,“望仙府是真的需要你和安无霁。你想想,我们初来乍到,对望仙府和兰阳四处都不熟悉,杪秋院跟来的弟子们包括西佛寺的小和尚,全都是孩子,修为不高。目前府里我们能打的人就只有晏泊尘、林成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