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宣啧了一声,“你这小孩。”
他短促地叹了口气,催动床头的摧山,用剑柄戳了戳方诺的后腰。
“你听我说呀,当时情况紧急,你知道我刚审到一半,眼看就要攻破小满的防线,他就在我眼前自杀了,毫不犹豫地把笔掰断戳进喉管,血溅了一面墙,我亲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咽气的,我怎么可能放过门外那个罪魁祸首,肯定要追上去看个究竟,谁知道他以退为进,诱我上钩。”
“嗯。”
方诺站在原地没动,鼻尖发出一声轻哼,示意自己正听着呢。
“我从他嘴里问到了太多的话,我知道他是肯定要杀我灭口的,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啊,眼看打不过这不就找你求救来了。”
也不知道哪句话,或者说哪个词触动了方诺的神经,他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走到贺宣面前撂下一句,“知道找我求救,还不算太蠢。”
贺宣趁热打铁,哄着方诺,“那必然的,有你在我怎么可能有事呢。”
边说边伸手去摸方诺的脸,方诺下意识就把脸贴了上去。
因为整个人蹲在床边,方诺的声音听着发闷,像是捂在了被子里朦朦胧胧透出来的声音。
“我片刻不停的修炼,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拥有保护师兄的力量,我也想站在师兄身前保护师兄的。”
贺宣费力地挪了挪上半身,凑到方诺面前,用鼻尖蹭了蹭方诺的脸颊,“可是方诺啊,师兄就是师兄,我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比我强大,只要你喊一声,师兄就会冲在你前面,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有一天你比我强上很多很多倍,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师弟,我想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命——”
“不要!”方诺气急败坏狠狠给了贺宣一个头槌,“不会有那一天的!下次再遇上危险你不跑,我绝对不会像今天一样好哄。”
贺宣把撞红的额角抵在方诺唇边,想要一个亲亲,方诺没理会,“人都死了,我看你和谁生气去。”
方诺定定地盯着贺宣看了一秒不到,迅速起身抓起摧山的剑柄,就塞进了贺宣嘴里,“你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就把你的舌头给拔了。”
贺宣唔唔半天,方诺的性格是不是有点太火||辣了……
有点难以驾驭是怎么回事?
贺宣“呸——”一声吐掉口中剑,“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不会死的,真的,你别不信呀,因为我——”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后面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贺宣猜测是被系统屏蔽了。
“因为什么?”
“因为我跑得快呀!”毫无疑问贺宣收获了一记无语的白眼,“但是方诺,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你似乎很难接受死亡这一现实,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说说,也没找到什么机会,正好今天聊到这个了,我想说说我的看法,在你修成大道寻求长生的路上,会遇上无数次的死亡,和你无关的路人,还有和你并肩作战的同伴,或者是……陈谷雨,师尊和我,倘若我们没有机缘得以迈入大道,那死亡也就是时间问题,可若是你一直想不开,会生出心魔的。”
方诺逃避,不敢去设想,可就在贺宣说出心魔两个字的时候,方诺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他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心魔就是贺宣的样子,他永远也走不出了。
贺宣轻轻咬了一口方诺的鼻尖,“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嗯。”
“就一个嗯?”
“我在听,师兄我们来聊聊卷宗的事情吧。”
“你少逃避,方诺我很认真的。”
“嗯,但是我怕一会忘了,”方诺任由贺宣咬着他的脸颊,又或是亲昵的亲亲,这样的氛围下,为什么要说那些沉重的,远在天边的事情呢,“我记性不是很好。”
贺宣掀开被子,“上来说上来说。”
方诺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
“我是要说正事的!”
“什么啊?”贺宣一头雾水,搞得这么大义凛然是要做什么?
然后他看着方诺瞬间涨红的脸,才恍然大悟,“你在期待什么?”
“……”
“我都这样了,你还觊觎我的身体,坏透了方诺,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方诺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贺宣脸上,“别说了!”
贺宣就着方诺的掌心亲了一口,“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也许是怕贺宣还要打岔,方诺抢先开口,“朱棠等人的卷宗我已经查到,小满和小寒身上没什么疑点,但是朱棠的身份很特殊,她是吴山的师姐,和吴山几乎是同一时期入门,他们二人有一个共同的师姐,叫做方檀。”
“那不就是——”
“是我娘。”方诺觉得后背发凉,把身体紧紧贴着贺宣,“后来方檀被调到现属世美真人所管辖的分□□时候高祐卿也就是世美真人,还不是长老,而方檀是他的直系师妹。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然后呢?”
贺宣敏锐地察觉方诺隐隐发抖,伸手捏住他的肩膀,“想她了?没事,想哭就哭嘛,来,让师兄抱抱。”
“不是,”方诺哽咽,嵌入贺宣手心的指尖近似块冰,“我查不到方檀和高祐卿的卷宗,这些内容都是我从他们同门的卷宗中拼凑出来的,后来的事就查不到了。”
不对劲,十分有十一分的不对劲。
在原文里,方诺和他娘从小被欺负,活得那叫又穷又窝囊,可方檀分明是修炼之人,怎么能忍气吞声?
而且原文中,也明确表述,方檀毫无修为,是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凡人。
难道是细作身份被天衍宗发觉,被废了修为?
不应该啊,若是方檀身份被发现,那朱棠和吴山不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同被废么?
线索到这里看似已经中断,实则他们所有人都指向一个共同的地方——后山禁地。
后山禁地究竟有什么?
绝不只是一柄剑鞘那么简单,贺宣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去一趟。
但目前当务之急,是怀里的方诺。
他哭了。
泪水洇湿贺宣胸前的绷带,贺宣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抱着方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敏锐如方诺,难道到这个地步还猜不出来自己真实的身世么……
他能接受娘亲假死,也能接受没有父爱,又或者说他的存在只是一场爱情的意外。
只是他不能接受自己是一场算计,是一场针对天衍宗的算计。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命运的轨迹就已经规划好了。
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起什么样的作用,就要带着疑问在探寻真相的路上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只有师兄了……真的只有师兄了……”
师兄的肩膀很宽,侧着身子长臂一揽就能把他包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只有师兄的爱是偏颇的不分对错的,陈师姐的爱平等地分给了所有人,师尊的也是。
“我不是没人要的,对不对?我不是他们复仇的工具,对吗?可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方诺泪眼朦胧地抬头,正对上贺宣的视线。
颤抖的声线下是压制着几乎崩溃到了极点的理智,像个摇摇欲坠的积木,只要施加一点外力,就能轻而易举破坏内部的平衡状态。
方诺瞳孔慌乱无措的小幅度晃动着,像一面无意闯入风暴区的海上小舟。
看着贺宣,就像是看着唯一亮光的灯塔,可是方诺周围漆黑一团,他不知道灯塔距离自己多远。
他能撑到获救么?
“你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被我找到,被我爱上。”
贺宣有无数种说辞,可没有一句比这句话更贴切了。
他大可以说,你存在的意义就是在修真界称王称霸,坐拥美女无数,床垫子都是极品功法,生下来就是叫别人羡慕的。
贺宣一颗一颗舔吻,用舌尖卷去方诺的眼泪,苦苦的。
他设想过,自己有一天突然不在了,或者任务失败而死,或者任务成功功成身退了,他都想找个办法让方诺忘记他。
但是现在贺宣害怕了,他怕自己的存在被抹去,害怕方诺忘了,这世上还有人爱他。
方诺定定地望着贺宣,他试图用残存的理智,去理解贺宣说的那番话。
“只要你存在,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会爱你。所以你一定要存在,否则我就没有意义了。”
贺宣的眼睛晶亮,话是滚烫的,烫的方诺嗓子疼,烫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句:
“师兄……”
方诺又说,“师兄,你亲亲我。”
贺宣亲了亲他的眼皮,因为哭过,血管扩张,触感有些温热。
方诺衔着贺宣心口的绷带,含糊不清地说,“你亲亲我。”
贺宣低头去够他,亲了亲方诺的鼻尖,用手指卡在方诺的细白的两排牙之间,撬开一条缝隙,进了光。
他扯出绷带,指腹揉过方诺的唇角,温柔的带着笑意说,“原来就是想亲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