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天空很蓝。
公司大楼外,香槟色越野车风尘仆仆赶到现场。中长发警察慢吞吞打开车门,比她先一步离开后座的夏泠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走快点。”
景泰蓝色的眼睛中潋滟着波纹,水面倒影下是楚楠镜那张鼓起腮帮子颇为不满的脸。
“你催什么催?”她扬起眉毛。“叫什么叫?”
夏泠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咋啦?还不让人说了。”
“咋~啦~?还不让人~说了~?”
“你走得最快!你急着去抢饭——”
中长发警察拙劣地模仿上她的语气,嘲讽的同时还不忘免费赠送一个幼稚的鬼脸。
“啪唧!”
一双大脚笨重地向后倾去,正中靶心踩碎了刚露出头的小花苗。
眼冒金星的楚楠镜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脑中无意识切换成了夜间模式。
夏泠很不客气地上前给了她一棒槌。
今日天空很蓝,罕见的白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楚楠镜骂骂咧咧跟在夏泠身后,在电梯关闭的最后一秒手忙脚乱地挤了进去。
“你太可恶了!”
蓝眼警察很无奈地耸肩,装作没听到般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小打小闹,偶尔还算正常。
……………
“嘀嘀…嘀——”
荧绿色的线在屏幕上跳动。
医疗仪器依旧稳定地运作着,无人看管的病房仅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快要消逝。
心跳声和生命线紧紧相拥,只有已经离去的灵魂才知道活着有多么可贵。
雪白的床榻是一副棺木。黑发艺人安静地躺在正中央,无形的灰纱蒙罩在她脸庞,像祭坛中心逐渐枯萎的,那一朵苍白的花。
我的身体终于要崩坏了吗。
透明液体在点滴瓶中毫无情绪地观望着,发霉的天花板散发出海潮湿润腐烂的气味。
窗外似乎是有风的,光线在此刻变得过于难得,和阳光一样。有心之人拉开米色的珠帘,新鲜的空气伴随着尘埃终于能够缓慢地飘入房间。也许她需要呵护,但无论如何,这一刻的确是自由的。
“咔哒。”
黑棕色的木门被人动作很轻地打开。琥珀色的眼睛化为一盏柔亮的提灯,驱散开萦绕在她身畔、让人辨认不出方向的迷雾。
浅紫色鸢尾花在白发警察的怀里酣睡着。黄昏时分的露珠从花瓣滴落至她指尖,比晨曦间的还要更为透亮。
顾星棠俯下身,一大束鲜活的生命在眼前绽放。布满灰尘的细颈花瓶又重新有了色彩。
清甜的香气包裹上杨玉槐羸弱的身躯,紧阖的双眼缓缓睁开——
又是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在哪里……?
……我似乎想起来了。
黑发艺人吃力地偏过沉重的头颅,比面容先一步映入眼帘的是那件熟悉的浅杏色风衣。
“…警官……?”
“呀,你醒了。”顾星棠拿纸擦干遗留在桌面的水渍。
“有哪里感到不舒服吗?”
她晃了晃脑袋,是在拒绝。
“是您…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吗…?…给您添麻烦了……”
杨玉槐想要起身,可仿佛灌了铅的手臂却怎么也支撑不起明明看起来很轻的胸骨。
“小心。”白发警察停下手中动作,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顾星棠固定好她发抖的身子,脱下风衣披到她单薄的躯体上:“别凉到了,冬天容易感冒。”
“谢谢您…谢谢……”杨玉槐缩紧了身体,新添的衣服比想象中还要暖和。“这件事…您有告诉公司……和我的经纪人吗?”
她又嗅到那股令人不适的气味,不出意外地源源不断从她发抖的瞳孔中散发出来。
白发警察蹲下身子,轻拍面前连血管都清晰可见的苍白手背:“你放心,我没有告诉别人。”
“但是我认为你有必要去通知你的亲属。除此之外,你不想让「他们」知道,对吧?别担心,我是来帮助你的。”
杨玉槐咬住下唇。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她眼神真挚。
“…………”
“……嗯…”
杨玉槐没有拒绝。
床头处的鸢尾花飞翔着,在她的眼中是一群张开翅膀的雏鸟,她从未见过如此自由的生命。
至少在这一刻是的。
“你喜欢这些花吗?”顾星棠细心地注意到她飘走的视线。
黑发艺人先是一愣,随即思考般给出了答案:“……是的,我喜欢这些花。”
“它们很漂亮。”杨玉槐伸出手指,无论是花骨朵还是叶子都很乖巧地低下了头。“…味道也很淡。”
“是您买的吗,警官?”
顾星棠浅笑,在她的目光中别过了耳畔碎发。
“鲜花的颜色和芳香可以带来愉悦的情绪,缓解病人的紧张和焦虑情绪,有助于放松心情?。”
“住院部的楼下有很多卖花的人。”她望向窗外,落日的余晖依旧明亮。“我想在康复前送你这束花,因为我觉得你一定能够快些好起来。”
“…………”
有些旧的被褥被攥出数道褶皱来。锋利的指甲划破的不止皮肤,还有被欺骗过无数次的那颗心脏。
“警官…你和我之前见过的…警察……都不一样…”
杨玉槐垂下头,黑色的回忆唤醒了沉睡已久的灵魂。
“…你比他们都要更善解人意。”
“谢谢你的认可,杨小姐。”顾星棠弯了弯唇角。“在这之前…你还见过其他警察吗?”
黑发艺人再次晃了晃脑袋。
杨玉槐的脸色很差,但也阻挡不住脸上细微的表情显现出来。
“我可以相信你吗……警官…?”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快要失去重力,一旦飞上高空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抓住她的脚踝。
这句话已经说过太多次。
顾星棠:“…………”
白发警察握住了她的右手。
满身伤痕的女性艰难地呼吸着,她遭受了太多恶意和不公。
她在呼救,她仍然想要努力活着,也许是活着才有希望,又也许这份求生的欲望承载了太多来自已经逝去的同伴的期许和愿望。
杨玉槐没有抽开被握住的手。
那只手很温暖地覆在她的手上。不是控制,也不是压迫。
罪恶的代价不应该让她一人独自承受,不应让她背后许多个有着同样境遇的女性承受。
这不是她的错,这不是她们的错。
顾星棠没有犹豫,答案既简单也沉重。
“请你相信我。”
她的眼神比过去的每一次都要坚定,如坚石般不可撼动,如利剑般不可御挡。
“我以警察的名义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对你的困境袖手旁观,绝对不会让加害者逍遥法外。”
她的手心比以往任何一刹都要炽热。燃烧的星火来势不可阻挡,久违的焰又点烬了杨玉槐心中荒芜的那片花田。
“一定会让施暴者付出代价。”
“……………”
“啪嗒。”
“啪嗒,啪嗒。”
无声的泪水拍打在她手背上,是温热的。
“…谢谢……”
顾星棠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没关系。”
“警官。”
黑发艺人强忍住无法控制住的强烈情绪。她抬头,同时掺杂着痛苦与坚定的眼眸中倒映着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位短发的同伴,向她微笑着招手的同伴。
“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请您务必记住…”
她握紧了拳头。
“只有这样才能……救下我们所有人…”
星火燎原。
………………
“我们去几楼来着?”
“……啥?”
楚楠镜瞪向夏泠,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我来之前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前者气得跳脚。“你是瓜娃子啊!”
“哎哎哎你别跳啊!”后者大惊失色地捂住她叽里呱啦往外不断冒出字节的嘴:“电梯里不能跳脚啊!”
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向上看去,一个既生气又害怕电梯突然向下坠,一个既害怕电梯突然向下坠又无奈。
权衡利弊下,气急败坏的楚楠镜只得通过挥舞双臂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夏泠很困惑地挠了挠头,表示根本看不懂她在做什么。
“叮咚——”
“三楼到了~”温和的机械女声伴着电梯门徐徐打开。
楚楠镜带着一肚子苦水急不可耐冲出了电梯。
“哎哎,你往哪里走?”夏泠后一步紧跟上她急冲冲的步伐:“还没到呢!”
中长发女警很用力地甩开拉住她胳膊的那只手:“要你说!我知道!……我去!上!厕!所!”
夏泠再次很困惑地挠了挠头。
“噗哧。”
“你在笑什么呀?”楚楠镜忍不住跺脚,力度大到楼下两层的人全部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看不见的感叹号在她头上漂浮跳动,但在夏泠眼中又统统变成了豆大的问号。“好笑吗!禁止苦难娱乐化啊?”
蓝眼睛警察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
“去去去!”楚楠镜小声嘟囔。
“楚楠镜!”
“你又在那里嚎啥啊?”中长发女警走到半路又转过头来。“你也要上厕所啊?”
“你走反啦!厕所在右边。”
“…………”
“啊?”
中长发女警尖叫一声跑开了。
丢人的叫声在远处回荡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比意料之外还要更安静些。被遗留在原地的夏泠长叹一口气,不让人省心的同伴比棘手的案情还要麻烦几倍。
话说回来……怎么一个人也没看到?
她停下脚步,过分的安静堪称死寂一片。
真是奇怪…刚刚在一楼的时候明明还看到不少员工……怎么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夏泠!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还不等蓝眼睛警察反应过来,一双湿漉漉的手掌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拍在了她的衣背上:“啪!”
“噫?”夏泠后知后觉摸了摸遭遇恶作剧的后背,一大片都是冰凉的。
“楚楠镜……你这家伙!”
“哇哈哈!!”中长发女警露出大仇得报且阴谋得逞的笑容。“略略略!”
“你动作这么快啊?”夏泠匪夷所思。
“哼。”楚楠镜翘起鼻子。“你也不看看是谁!”
“快点走啦,别磨磨唧唧!到时候让钟顾问等久可就不好了。”
“哦。”夏泠跟在她身后。“…话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哪里很怪啊?”
“哈?”
楚楠镜理直气壮地叉腰,转过身来用手戳了戳她的肩膀:“我看你才怪哦!”
“行行行……”夏泠投降般举起双手。“别戳我啦。”
“哼。”楚楠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蓝眼睛女警抹了把头上的汗。
这种感觉真奇怪。
从刚才一踏进来就是,总感觉……
有人在监视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