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
铁门徐徐打开，如秋天的落叶般发出沙沙的响声。
挂着浓厚黑眼圈的少年弓着背从拘留所走出，门口的长姐早已等待多时。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直至走到杨玉槐的身边，少年才停下了脚步。
“…………”
“……你做什么了？”
杨玉林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不敢抬头看她：“……抢了别人的包………”
“…抢劫…？”杨玉槐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发颤的声音不禁让她怀疑面前站着的人还是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亲兄弟。“…谁教你的…？…谁让你这么做的！？”
少年没有吱声。他像做错了事的孩童般无助地抠手，迟疑着不敢面对身前的黑发艺人。
“…说话。”
“…没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
“你是一个未成年！”她语气愤怒，眼中又满是担忧。“你一个未成年干这种事？你怎么想的！”
“……挣不了钱。”
“挣不了钱？”
怒火在她心中燃烧成一朵无法熄灭的焰，她尽力不让自己情绪爆发：“谁让你挣钱了？我不是给你钱让你好好读书吗！”
一旁的唐雪青很少看她如此生气，哪怕想要上前劝说也只敢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我不要你的钱！”
他仰起头，似乎想要和她对峙：“我才不要你的钱！你也不要赚那些钱给我了！”
“……杨玉林…你说什么？”
“你不要我的钱…？！”杨玉槐眼中充满了诧异，她痛苦地皱起眉。“……那谁养你？谁供你在城市里读书？？”
“反正不要你养。”他使气似的嘟囔着。
“我可以自己过！”
“你怎么养活自己？你能找到工作吗！”
“我可以！我找的至少会比你的好！”
“你一没学历二没经验，你去找工作谁会要你？”
“不用你操心！”
路过换班的警察向争吵声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用我来操心？你是不是还没意识到错误？…你以为这一次把你保释出来还可以有下次？你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所以呢？那你不要把我送出来啊，你把我送回村里好了！”
“反正我也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待了！”
“够了！”她恨铁不成钢。“那你回去！”
唐雪青也深知杨玉槐的不易，并且无意义的争吵并不能带来些什么。她搂住她气得发抖的肩膀，作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想要缓和气氛：“…啊……行了啊，要不我们先不吵了？…别生气了啊，小弟弟你也少说两句吧。你姐和我一个公司的，她赚钱也不容易……”
“你和她一个公司？”杨玉林没礼貌地打断她的话。“那你也知道钱怎么来的…你怎么好意思在这里说？”
“…啊？”唐雪青一头雾水。“什么什么钱？什么什么我好意思？”
“…够了……你闭嘴！”
杨玉槐出声呵斥，他却愈加没了分寸。
“我凭什么闭嘴？”
“滚回去！”
“我就是不需要你那些脏钱！我不需要你！”
”哈？”唐雪青蹙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荒唐事。“你这孩子真没礼貌，你姐辛苦赚的钱你说脏钱啊？”
他满脸桀骜不驯：“呵，那些钱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没点数？”
“别以为我不知道！”
杨玉槐脸色气得发红。
“你们那些脏钱…都是靠勾引男人的来的！”
“杨玉林！闭嘴！！”
“我不需要你一个女人靠出卖身体来养我！”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空中迸裂开来，也击碎了这十七年中积淀的所有亲情。
少年惊愕地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却比不上她所经历的万分之一。
唐雪青屏住呼吸，狂跳的心跳声比她先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让他清醒过来。
“你在说什么？”
杨玉槐气得浑身发抖。她竭力忍住在眼里打着转的泪水，可惜她做不到。
滚烫的泪珠掉落在雪白的围巾上，汇聚成刺骨冰凉的湖泊。
眼泪是辣的。
“你在说什么？我问你！”
亲人的恶语向如利刃一般刺穿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的心脏，无论她听过多么肮脏或是不堪入耳的话语，她都可以装作不在乎。
可这次她做不到。这是她的至亲，她在茫茫城市中唯一的依靠。
少年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承受不住的长姐。他张嘴，却迟迟发不出声，一时说出口的话犹如覆水一样难收。
“你！”唐雪青语气严肃，三分惊七分怒地瞪着面色铁青的少年。“你从谁嘴里听到的？这些谣言！”
“你亲眼看到了？还是你亲口听她说的？你什么都不知情就轻易对着最爱你的人说出这种孬种的话！”
杨玉林无言以对：“……我…”
“你为了口舌之快居然造你姐黄谣！要不要脸啊！你要是有本事你自己也去赚钱啊？”
不对。
她之前从来不知道杨玉槐还有个弟弟……他也从来没进过公司……奇怪……这种谣言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唐雪青紧紧抱住低声哭泣的杨玉槐，飞速运转的大脑给了她最荒谬的答案。
“…不……”他愧疚地垂下头，肠子都悔青的杨玉林懊悔地望着被自己伤害的长姐。“……我确实不该这么说…”
“……去你的，你自己知道就好！”
“这些话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
“……”他心虚的眼神四处乱瞟。
“……我…我就是自己知道的。”
“放你妈的屁！”她捏紧拳头。“我在公司都没见过你！你从鬼那里知道的啊！？”
他眼里踌躇不定，支支吾吾一直不说话。唐雪青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轻轻放开怀里的杨玉槐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
“………”她强忍住怒意。“告诉我……！…你来过公司？是不是公司里的死人告诉你的！？”
杨玉林咬住下唇：“……我…”
“咔嚓。”
不远处的小型灌木丛中，结冰的枝叶好奇地晃了晃脑袋。耀眼的白光转瞬即逝，只留下一个娇小的黑影藏匿其中。
“…谁？”少年一下惊恐地盯着光亮消失的地方。“…那里好像有人……”
“…去你妈……没完没了是吧…！”
忍无可忍的唐雪青挽起袖子，凶狠地瞥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的杨玉林：“你！在这里看好你姐！”
清晰的照片倒映在反射出蓝光的半框眼镜上，戴满花花绿绿戒指的手指不停翻看着自己所拍下的“成就”。
“报告！我拍到了……！”
低沉的女声神秘兮兮地汇报着，无论她怎么压着声音都掩盖不住其中的喜悦与自豪感。
“哦哦。”他乖巧地点点头。
个子不大的短发少女蹲在根本藏不住人的“隐秘”树丛中，她擦去如洞穴滴水般即将掉落的鼻涕，专心致志翻看着冒着极大风险偷拍来的照片，眼里仿佛有星星一样闪着光。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正有人偷偷地接近她，仍然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坏笑着调试着相机。
“喂，你在干嘛？”
“？”乌发金瞳的短发少女被吓得像弹簧一样飞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唐雪青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高性能相机：“……你在偷拍我们？”
少女像干坏事被发现一样惊得瑟瑟发抖：“…不是……我没…你别……”
“……你别碰！”
“咵嗒”一声，相机的摔碎声打断了她的狡辩。
“这是警告。”唐雪青冷冷地盯着她。
“啊？相机？……我的相机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惊愕地注视着碎成一块块的宝贝相机，随即哀嚎着蹲下抱头痛哭：“呜哇哇哇哇哇哇我的相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她哭得梨花带雨，浓密的睫毛上沾满了一串串晶莹的泪珠。
“够了！”唐雪青蹙眉捂住她的嘴：“你哭个屁啊，你偷拍还有理了！”
“我的相机呜呜呜呜呜呜！！”这仿佛掐住了她的命根子，少女哭着就要上前和她拼命：“我要和你拼了呜呜呜呜呜！！”
“哎哟！”
唐雪青一拳打在她左眼上。
少女痛苦地捂住被打伤的眼睛：“打人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打的就是你！”唐雪青说着还要给她来一下！“谁准你拍了！？你是哪家媒体派来的！”
“呜呜呜呜呜——”她伸出手指对她戳戳点点，更是哭得稀里哗啦。“你摔我相机……你还打人！！……”
“我要告诉我姐姐！呜呜呜呜……”
少女说着拔腿就跑，一溜烟连半个影子都没留下。
唐雪青怒火中天，紧跟着就要追上去！
“唐雪青！”
她转过头去，杨玉槐泛红的眼眶醒目地提醒着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唐雪青沉默，被攥紧的拳头捏碎了最后一丝怒火。
别去。
她看着面前脆弱的黑发艺人，怒意和不忍在心中打着转。
“我知道了。”
………………
荔安娱乐，高级会议室内。
端坐在中央的男人不悦地皱起眉头。
“照片呢？”
银发女人正不紧不慢地裁剪着正方形的纱布。她细心地将药膏均匀涂抹在少女被打成熊猫眼的皮肤上，动作轻柔地敷好了药。
“…呜呜呜…”她金色的眼睛里噙着泪花，看上去可怜又弱小。“…顾小姐…我的眼睛好痛啊……”
“「卯」，别哭了。”顾秋扇擦去她眼角处的泪滴。“才上了药，不可以哭。”
“连这种事都做不好！”
男人不满地注视着哭哭啼啼的「卯」：“你不是说已经办好了吗？”
“…可是…呜……被发现了…”名为「卯」的少女不断哽咽着。
“你被发现了不知道跑吗？”
“当初合作的时候……”
“她…她当时一拳就打过来了！”少女不断用手比划着。
“现在已经没时间去管这些幼稚的事了！”他不耐烦地翘起腿。“当初合作的时候早就说好会处理好所有的事！现在呢？”
“唐先生。”顾秋扇面无表情地弯唇。
她打断了男人的话语。
少女仍然抽抽嗒嗒地哭泣着，顾秋扇同样给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
“可以不用哭了？”
她温柔一笑，无言的悚然却让「卯」吓得一下住了嘴。
唐明瑙不语，只是带有几分不满地等待着她的解释。
“这次的事我向您道歉。”
“「卯」确实是个蠢货。”她眼珠缓缓右移，不禁让金瞳少女打了个寒噤。“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也请你管好唐小姐，让她不要搅乱我们的行动。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顾秋扇起身，虚伪的笑意冻住了那抹绣红。
这是警告。
“事不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