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现在身体哪里经得起折腾。不可以。”爷爷连拒两次，战略性地扭头看向窗外，以显示自己的不同意有多坚决。

“回家看一眼就回来嘛。”就算是这时候奶奶也是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温柔无比。

明楽视线在他们两之间徘徊，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劝。

今天奶奶终究是没能回去，第二天一早他们再去医院。一夜之间她就仿佛没了生气，眼睛没了神，提起回家也如癔语般只是在嘴里一直嘟囔着。

明盛一阵恍惚，唔咽一句上前抚摸着奶奶的手，宛若一个孩子般手足无措。他同意了，嘴里一直念着：晚华，我们回家，这就回家去。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明楽双手攥着，双脚仿佛黏在地面上了，没有力气迈开一步，无力感一阵阵地朝她袭来。还是不行吗？幸运之神眷顾了自己一次，就不能眷顾奶奶一次吗？如果是因为自己占了她眷顾每一家人的位置，那她宁愿躺着的是自己。

出院手续班的很快，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家里院子里。今天是夏至，前几天下了几场雨今天才难得放晴。明楽望去，奶奶正被搀扶着坐在院子的躺椅上，天气有些闷热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冷暖般穿得严实。

远远瞧着她嘴角含笑，是开心的。人看着比早上有生气一些，爷爷陪在她身侧坐着，两人如年轻的情侣般说着悄悄话。

没人上前去打扰这温馨的一幕，旁边伺候的陈姨、林叔等人却已经忍不住掩面啜泣，大家心照不宣的。

和他们相比，自己居然是这里最平静的，她问正站在自己旁边的林叔。

“爸爸呢？”

“一早就通知少爷了，说是马上回来。”林叔显然不知道明煜在哪，只知道他已经动身往回赶了。

明楽点头表示知道了。

在院子里待到午饭时刻，他们起身往餐厅去。坐下来眼前就是爷爷奶奶时不时拌句嘴的景象。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爷爷落了下风，奶奶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爸爸是踏着夕阳进的屋。下午在小厅坐了会奶奶就说困了要回房睡觉，这一觉就睡到现在显然已经起不了身，算是强撑着一口气。屋外大家都哭做一团，啜泣声此起彼伏。

爸爸上前来就抓住奶奶的手不放，压抑着叫了声妈。

奶奶听见声音，眼睛睁开了点，声音细微无力地说“小煜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妈。”

“好，怎么没看见周周呀，你们夫妻不要老是赌气，你是男孩子要多让着点人家，和周周好好过。”奶奶显然意识错乱了，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婚好多年了。

爸爸将奶奶的手抵在额头上，唔着脸满口答应：“好，我们以后都好好的，不会吵架了。”

“这就好，要好好过日子。”她有些喘不上气，明煜忙给她顺气。

恍惚间奶奶眼睛望向了自己，明楽赶忙上前去。

“楽楽呀，你从小就是乖的，有时候调皮捣蛋些多好。爸爸妈妈就算不在一起了也都是一直爱你的。”这会奶奶又记起爸妈离婚了。

“我家小月亮就该天天开心。”奶奶说完无力地笑了笑。

明楽哽咽着点头。

“还有老头子啊。”

奶奶隔着自己又叫站在不远处忍着不看这边的爷爷。

爷爷听见奶奶的声音早已泣不成声，上前来抚上奶奶的脸。

奶奶这会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眼里藏着愧疚：“对不起啊，我没告诉你，是我让儿子和医生说不要再用药的，没积极治疗算我食言了。下辈子吧，我一定信守承诺。”

“不用对不起，晚华。我和你说过，嫁给我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句话一直算数的。”

“嗯，这辈子...我最不后悔的...就是嫁给你，有了...这么好...的家人。”

她浅笑着，一句话说了好久才完整地说完。至此太阳最后一点红晕落下去，奶奶也闭上了眼睛。在白昼最长的一天，奶奶永眠于极夜......

奶奶去世的第三天，她正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着，就接到了周衍的电话。又是半晚，太阳挂在山上将歇未歇。天上的云被余辉照耀着，成就了一片璀璨辉煌。

明楽：周衍。

周衍：嗯，是我。

周衍回复完，电话这边明楽并没说话。隔了几秒钟周衍率先开口：想不想吃蛋糕？

明楽清声嗯了句。

周衍：好，我给你订。

明楽：周衍，太阳要落山了。

明楽声音平静：奶奶走的那天也是这时候，一样的天和云。

这下周衍没说话了，但是可以听见他那边的细微吐气声，明楽就知道他一直在听着。

明楽轻笑了声：其实我挺害怕去医院的，每次进去都要在医院门前做一做心理准备。

周衍听着，她小时候生病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医院自己是知道的。

明楽接着说：奶奶是自己放弃治疗的。抢救出来的时候我无意间知道了奶奶要放弃后面的治疗。但是不好和爷爷说就拜托爸爸签的字。奶奶说对不起爷爷，明明答应了会好好治病，现在却要食言。

周衍：奶奶一定很爱爷爷。

明楽：嗯，奶奶每次的积极治疗都是为了践行对爷爷的承诺，明明她那么痛苦。

明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只是脑子很乱，忍不住想了又想。

周衍：别胡思乱想了，总归奶奶到最后都是按自己心意做的决定。

明楽嗯了声。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忍不住不想。天色越来越暗，明楽突然想起他好像都一个月没回来了：你要什么时候回来？

周衍：还要一个多星期吧。

明楽哦了句，算了下日子奶奶三天后下葬，那等他回来请大家一起吃完饭再回德国吧。

挂了电话，周衍闭目养神一分钟后睁开看了眼面前的数据。这会研究室没人，因为今天终于攻克下一个难题，组长才给他们放一晚上假好好休息，前段时间他都没怎么睡，睡醒也是直接扎头在数据里。

这会空闲了，他滑到明楽的头像点进去，才发现消息还停留在上周五让明楽去拿门口的蛋糕。他觉出些不正常，这十几天来他们的对话居然就只有那短暂的两三句。她没再给自己发过一条消息。

周衍皱眉，冷静地翻出沈知南的电话打过去。那边电话很快被接起。

沈知南懒散的声音传来：“喂，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周衍也不和他寒暄，直接了当问他：“最近学校有出什么事吗？”

沈知南一脸问号：“学校能出什么事？”

听到这句话周衍放心了些，至少不是被欺负了。

他刚放下心就听沈知南接着说：“你...不会不知道吧，明楽奶奶前段时间进急救室了，三天前刚离世。”

沈知南也是思索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想问的是明楽。

周衍：“好，知道了。”

了解到自己想知道的事就挂断了电话，徒留沈知南愣在原地。周衍现在脑子里有些乱，他就离开一个月的时间，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整理片刻心绪才拨通的明楽电话，她没提其它，而且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思绪回拢，周衍放下电话去打了杯水，坐回座位上继续捣鼓代码数据。事情还很多，但他现在只想弄完快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