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一室静谧。陆为霜的手一直被沈行雪握在手中,沈行雪轻蹙着眉,仿佛在睡梦中仍有些不得安稳。
陆为霜感受着被握住的那只手上传来的温热的温度,思绪纷扬,不由得想起了林中那个脑海中的声音,以及那个一触即逝的吻。
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什么样的师尊会亲自己徒弟的额头?抱他,亲他,他会不会拒绝,如果不拒绝,又说明了什么?
沈行雪那时躲了吗?好像没躲。那他为什么不躲?也许是因为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反应吧。他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做。之后沈行雪的表情不是也很僵硬吗?想到这,陆为霜不由得有些后怕。可是沈行雪之后并没有抛弃他,没有一走了之。是的,他在那样一种危险的境地下,不管他做了怎样的事,沈行雪都不会离开他的。毕竟他的师尊是那样的好。
五百年前,被他纠缠,宁愿自己以那样的一种方式离开他,也不愿意伤害他,将他杀了。陆为霜鼻腔涌起一阵酸涩。可心底深处还是在回味,回味那个吻。
沈行雪躲了吗?什么样的师尊会亲吻自己徒弟的额头啊?
沈行雪从前那般厌恶他,连靠近他一丁点都不愿意,怎么可能会亲他的额头?换做是你,你会这么做吗?陆为霜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换做是他遇见这么死不要脸死缠烂打之人,他一定会将这种变态摔成肉泥,又怎么可能会亲他的额头?可是沈行雪又和他不一样,沈行雪善良纯洁,待他极好。
如此怔怔想着,不知不觉间,一夜时光已过,天光大亮。及至午时,沈行雪悠悠转醒。他眼神尚且有些懵懂,先是看到上方床帘上流淌的流苏,再看到陆为霜的脸。
“陆为霜?”他轻声唤。
陆为霜匆忙回过神,道:“师尊,你醒了。怎么样?还累不累,有没有哪里不适?还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会?”
沈行雪清醒过来,便要从床上起来,道:“我怎么睡在床上?”
看到两人交握的手,他只以为是陆为霜在握着他的,对自己睡梦中的情形一概无所知。陆为霜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两人的手,一时有些尴尬地放开,仿佛真的是他一直在握着般。也不好直言相辩,也无甚好辩的。
沈行雪不由想起林中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目光从陆为霜的唇上一扫而过。道:“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说着,便要起身,“你快躺下休息,我看看你的伤。”
陆为霜忙止住他,道:“师尊,我真的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从胸前贯穿而过的剑伤岂是儿戏?沈行雪执意要起身,给陆为霜上药让他歇着。
陆为霜道:“师尊,我真的没事。一点小伤罢了。待我法力恢复,不过眨眼就能好。倒是你照顾我几天,想必累坏了。你现在饿不饿?我去给你叫饭。”
沈行雪道:“不用,我先给你看看!”
陆为霜的手被沈行雪一直拉着,也没有机会去穿衣。此时还是光膀模样,只前胸后背裹着层层纱布。沈行雪还是将陆为霜让到了床上,将他的纱布揭开。健硕的胸肌中间一道狰狞的伤口。
沈行雪的手放在陆为霜的胸口上轻轻抚摸,道:“还疼吗?”
倒是疼。但现在沈行雪将手放在他的肌肤上抚摸,就不是疼的事了。陆为霜全身紧绷着,道:“不疼!”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沈行雪唇上。
沈行雪抬眼之时,恰好捕捉到他的目光。陆为霜喉结滚动,匆匆偏开头去。沈行雪后知后觉陆为霜看的是哪里。这几天他一心都在陆为霜的伤势上,魂不守舍的,都没有心思去想之前在林中发生的事。
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实在是措不及防,意料之外。陆为霜还问他,他之前亲他是什么意思,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此时忽然想起,陆为霜说的不就是在遗祸天渊重伤之后,昏迷在床,他情不自禁在他额头上的那个吻吗?
骤然回过神来,一股热气从脚底轰然上升。
原来那个时候陆为霜清醒着?!他在装睡?!那他在林中问他,又亲他,是什么意思?!他之前不是说他对他早已没了非分之想了吗?还是受魅妖毒障所惑,一时之间无法自控?
魅妖专擅激发人之情欲,陆为霜本就有些走火入魔,那时又只有他在,一切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师尊?”
见沈行雪面色似有些发红,陆为霜伸手去探他额头。沈行雪回过神,下意识后退,将放在陆为霜胸口的手放下,略有些惊慌地看去。
陆为霜的手伸在半空顿了顿,很快放下。心下黯然。果然在林中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现下他不过只是伸手一探,沈行雪便一脸惊慌地退开了,像是生怕他做什么似的。陆为霜心下失落,道:“师尊,你面上有些红,是不是连日劳累,发烧了。”
“啊。”沈行雪伸手捧了捧自己发烫的面颊,道:“没,没事,只是刚刚有些热。没事,没事。”他急忙转移话题,“我来给你上药吧。”
“嗯。”陆为霜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任由沈行雪施为。
沈行雪见他面色有异,担忧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我再帮你去找大夫来看看。”
“不必。”陆为霜摇摇头。沉默了会,道:“对不起。”
沈行雪愣了愣,刚想问对不起什么,忽然反应过来,陆为霜是在为林中那个吻道歉。果然,陆为霜看了他一眼,道:“师尊,你若生气,打我骂我都好。那时……那时我没有忍住。但我保证,往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那时,走火入魔,对不起。”
沈行雪心想,果然呀。虽然自己早有猜测,但亲耳听陆为霜说出来,还是禁不住有些失望,心底那丝期冀也熄灭了。一边替陆为霜整理伤口,一边道:“没关系。”
却不由自主有些出神地想,陆为霜既已知道他之前偷亲了他的额头。却一直不说,现在又说这样的话。这回大概是真的隐隐约约猜到他的心意,所以特意把话说清楚吧。
正在这时,窗口传来一声响动。沈行雪竟没注意。陆为霜伸手一握,道:“是姬酆的信。”沈行雪忙看去。
一行字在空中显现——
秘境以天山为体,弱水已被人发觉,属下难以自支,请尊上速援!晚则弱水不保!
沈行雪一惊之下起身,道:“怎么会这么巧?”
世上秘境有两形,一则自成结界,自有乾坤。一则以天地自然,山川湖海为体。
沈行雪有些失魂落魄,为什么偏偏是这种秘境?极北之地浩瀚无边,又为什么偏偏以天山为体?难道陆为霜真的命数将近?
见沈行雪神色有些不对劲,陆为霜道:“怎么了,师尊?”
沈行雪回神,道:“没,没怎么。”
陆为霜火速起身穿衣,道:“师尊,事不宜迟,等用过饭后我们便即刻启程。”说完,他又补充了句,“用行雪剑。”
沈行雪道:“行雪剑?!”
行雪剑固然可做御剑之用,但他们两人现在都相当于一个凡人,一旦被人发觉,他们在剑上便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但若是他们行路过去,不说这一路上多少人盯着他们,即便他们顺畅无阻地到达极北之地,也还要七八日光景。七八日,谁知那时弱水还在不在天山之顶?是否为人所夺?
陆为霜穿衣毕。道:“师尊,不必担忧。之前不用行雪,只是谨慎起见。如今万不得已,不得不兵行险招。行雪兵贵神速,普通人也难以追上,不消一日,我们便可抵达极北之地。”
他的眼神十分坚定,让沈行雪心中也多了几分安定。点点头,道:“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论如何,弱水绝不能落入它人之手。
用过饭,等天黑下,天地万籁俱寂之时,两人便御行雪剑风驰电掣朝着极北之地赶去。
沈行雪有恐高之症,行雪剑大约还记得,剑身拓展得极为宽大。神剑平稳,如履平地。沈行雪坐在剑身中央,极力让自己忽略高空带给他的恐惧。所幸眼前诸事繁多,消减了不少他的害怕。陆为霜坐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想说句师尊别怕的话,又恐话语暧昧,只是注视着沈行雪。一路默然。
原先还警惕着会被人发觉,谁料想这一路出乎意料的十分顺利。及至极北之地,高空之上,只见下方乌云密布,隐隐闻见寒风呼啸,竟望不到底下是和情景。自然,这也方便了两人。下方之人也察觉不到两人靠近。
陆为霜早已给姬酆去了信,言明两人已到。
行雪剑降落,沈行雪悄悄松了口气。抬头见姬酆已在极北之地外围等候。他先抱拳见过尊上,太师,便道:“尊上,您伤可好了?”
陆为霜一面往前走,一面道:“无碍。里面情况如何?”
姬酆道:“秘境以天山为体,里面出了一件名为照心镜的宝物,那些修士正在争夺。”
陆为霜脚步一顿,沈行雪道:“那弱水呢?”
姬酆道:“太师没收到我的信吗?弱水暂且还无人发觉,属下在信中说会找机会将其带出。”
沈行雪一愣,道:“我收到了,你在信中写的是弱水被人发觉,让你们尊上速速来支援你。”
姬酆一怔,道:“属下从未写过这样的信。”
沈行雪沉吟不语。
陆为霜冷笑道:“怪不得这一路上妖魔鬼怪横生。”
姬酆回过味来,道:“此地风邪,灵力激荡,大概因此属下的信便被那些修士截走了。”
若换成往常,这绝非易事。若陆为霜身体大好,更不会察觉不出。
陆为霜递给姬酆一个眼神,姬酆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让他时刻护着太师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