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金龙去参加姥姥的生日宴了。
这场生日宴会有很多人来,大部分都是与亢家进行合作的商业名流。
按道理来讲不会有记者的,因为太兴师动众了。
但是因为今晚会有近期较火的岛市男明星到场,倒也给了大众不少期待。
资本与明星向来脱不开关系,资本家投资明星身上的商品属性,脸、大众知名度、观众粘度、观众消费能力。
明星为大众娱乐,也为老板提供良好的商业模板,争取更好的市场配额,利用公众力宣传,促进消费,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钱。
亢金龙独自坐车去的,也没跟人一块,亢运昌事比较多,一下班就赶去酒店了,比亢金龙来得还要晚。
亢金龙回归后第一次见到姥姥,姥姥八十二了走路却还是步履稳健,她坐在主位上,人还没到齐,就已经自顾自地吃起菜来了。
亢金龙记得以前姥姥最爱端着架子,她喜欢最后一个到场,若是谁比她晚到,刻薄如她必定让其吃瘪。
她是家里的一尊佛像,她没到,所有人都不敢动筷。
“姥姥。”亢金龙好久没见姥姥,觥筹交错之下,杯光倒影里,透过高脚杯看姥姥,干瘪又纵横交错的皱纹挤在一起,将人压缩成极小的饼干形状。
人的一生都与黄色相伴,黄色仿佛代表了死亡。
姥姥听见她的声音时,整个人徒然一震,看见亢金龙后更是手都在颤抖,筷子也拿不稳了,手就抚上亢金龙的脸颊,却怎么也够不上,亢金龙仿佛距离她好远。
亢金龙只是用手去握住了姥姥的手心,粗糙、生硬,耄耋老人仿佛终要走向死亡。
“好,我的好乖孙。”亢慈生用布满沟壑的手掌拍着她的手心,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老人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浸润着水的,新陈代谢在她的全身上下都留下了痕迹,水几乎快要从她身上抽离。
“吃肉,来,坐我旁边。”姥姥帮她夹了片牛肉,她盯着灰色纹路的肉片沉默半响,最终还是和着吃了几粒米饭。
亢百臻的脸色很凝重,她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泪光,当亢金龙对上她的视线时,她向亢金龙点了点头:“姐姐,我和妈妈都很想你。”
亢百臻坐在姥姥对面,而亢百臻身旁坐着的是她的母亲亢归鹤。
那是一个很平淡的老实人,话不太多,但是年轻时候吃了很多苦头。
她没有资本家身上所呈现出来的残酷品质,更像是一夜暴富的普通人。
接过来时还是晃晃悠悠的,拿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从来不争不抢,甚至觉得自己有如此的待遇便算是已经很好了。
对当下每一天都诚惶诚恐,觉着这是恩赐,总之不太像亢家人。
她的头发是乌黑的,脸上皱纹不太多,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比较愉快,除了眼睛一如既往的灰扑扑,其它地方变化很大,和亢运昌看起来不像同龄人了。
“金龙,你瘦成这样……”亢归鹤边扫过她的头发和几乎瘪下去的双颊,越是摇头。
她体验过穷苦的生活,自然懂得其中的艰辛。
拿着筷子的手按在桌面上,隐忍地闭上了眼睛,缓了好半天才嗫嚅出一句话:“受罪了,太受罪了……”
亢金龙不知道作何反应。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情感很麻木,有时候又略微能感觉到一些波动,她很难理解这样的防御机制到底是如何运行的。
亢运昌带她去了医院,没检查出什么。
当然,她们两个都知道没检查出什么才是最可笑的。
亢金龙没时间,哪天若是被冠上了精神疾病的标签,对于她而言绝对不是好事,走走过场就可以了。
亢运昌本想让亢金龙出门时带保镖,被拒绝了。
她觉得人贩子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是存在于地球上的物质,就有消解的办法。
亢运昌走至亢金龙身侧,拉开椅子坐下了。
亢金龙父亲没来,她对此倒也见怪不怪,从小她爸也没上过几次桌。
更别提季小真了,牠应该也在会场里,只不过是在某个犄角旮旯里,亢金龙知道牠坐在哪里,距离舞台比较近。
这里是一个很大的会场,中间大舞台几乎快与露天演唱会的排场差不多了。
记者很多,亢家一向很低调,亢金龙回归的事情她们都不打算多提,外界怎么传也跟她们无关。
陆陆续续的人都来齐了,舞台上也开始上节目,一开始主要是一些戏剧表演或是皮影戏,后来就是年轻人的节目了。
亢慈生今天心情还算不错,坐在椅子上跟大家聊会天,不断有人过来敬酒,溢美之词如游鱼般浮出水面。
奉承、讨好、杯觥交错,亢金龙承认耳边有点嗡鸣,眼前就像是一大堆幻影,快速流转的画面在她眼前掠过,拉出重影。
直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过来向其敬酒,这种程序化的模式总算结束了。
亢慈生一看见来人,就斜着眼睛看向亢百臻,鼻孔里闷哼了一声,撇着嘴,脸上不再堆着笑,皱纹紧绷在一起,显得老太太更加刻薄。
平日里眉眼柔和的亢百臻垂下了眼睫,脸上一片平静,如今左手成拳托腮,右手夹起一颗毛豆,缓缓放入嘴里。
对此人的到来默不作声,也并不起身热情迎接,只有等男人挨个挨个敬酒到此处时,才敷衍地喝了口果汁以示回敬。
在桌上没有女人喝酒,却也没人劝她们喝酒。
“亢女士,能请您跟我跳一支舞吗?”牠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钢夹束状纹理烫头,向着亢百臻缓缓弯腰,伸出手指。
牠低眉垂目,亢百臻却面无表情。
她缓缓吐出一句:“不跳。”
男人眉头一挑,却也只是讪讪地收回了手:“打扰了。”
旁边的女人嗤了一声,嘴唇勾起,笑声轻轻从鼻息里呼出,只有亢金龙听得见。
能让亢百臻连装都不想装,只是露出这副表情的人,亢金龙很好奇。
那会是真的很烦人了,毕竟她这个妹妹从小到大脾气就很好,几乎从没有露出过敷衍的神态,各项礼仪都做得很好。
不过也许只是因为现在亢百臻手握权力,她无需讨好迎合任何人。
就连姥姥也对她闭口无言,要知道以往的亢慈生伶牙俐齿,小老太太骂起人来是那劈头盖脸的。
在这点上亢运昌吃了太多哑巴亏,她一直是模板化的乖女儿,直到亢归鹤出现后,便更是对姥姥毕恭毕敬,几乎是言听计从。
不过说来也很可笑,拒绝一个男人的邀舞请求,居然需要手握权力,那么外界是默认了牠占据主导方,向你提出要求,你就必须接受吗?需得要求你照顾男人面子,不然舆论声铺天盖地,几乎快要淹没浮萍。
正在这里看热闹,一只高脚杯出现在她的眼前,里面是如绸缎般荡漾的红酒 。
亢金龙恍惚中抬起头,看见刚刚站在男人身侧的女人朝着她眨了眨左眼。
“可以请你跟我跳支舞吗?”她摇晃着红酒杯,然后将其一饮而下:“不想跳舞也没关系,能不能聊聊天呢?”
亢金龙看向女人的脸,与脑海中无数张照片和资料对上了号,刚刚向亢百臻发出邀约的男人是她的哥哥,钱家二哥钱多多。
而面前的这个女人,是钱家最小的孩子,钱恒生。
亢金龙当然不会拒绝,她站起身,朝着钱恒生露出疲惫的社交礼仪般的笑容,她穿着一袭西装,拉起凳子便能起身,无需整理拖累身体的裙摆。
钱恒生则不同,她脚踩粉色的一字带露趾高跟鞋,穿着洛可可礼服,腰部束得很紧,只能慢慢地走路,走几步就累得要吐出来,高跟鞋也只能缓慢踱步,甚至还需要提起高高的褶皱裙摆,才能使其不绊脚。
亢金龙的速度很快,她走在前面,二人正打算往舞池内部走去。
亢金龙频繁回头,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得很慢了,毕竟跟姚婋和姜火种几人走路时,她总觉得自己是走得最慢的。
可如今却还有比她走路更慢的人,而对方的身体看起来比自己还健康,却只能如此折腾自己。
晚宴上,除了企业家以外,几乎所有女性都强制性要求套上刑具,亢金龙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找我的目的。”亢金龙干脆也不走了,就站在过道中央,舞台上轰轰烈烈,刺耳的音响声震耳欲聋:“如果你能把这件衣服换下来,我或许会考虑。”
钱恒生本以为又要凉了,但没想到对方却是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一时间有些兴奋,本就想抛掉这身套装了,只是不做表面功夫,那这个宴会也别想进了,钱家最好面子:“那亢女士你在哪里等我?”
亢金龙就坐在高脚椅上,“就在这里,给你十五分钟时间。”
钱恒生眼睛闪烁着无尽的光芒,她提着裙子,肩膀高高耸动,深呼吸一口气,肩膀又缓缓放下:“好嘞,保准完成任务。”
坐在这里等待的功夫,忽然又有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向她款款走来。
亢金龙眯了眯眼,从眉眼上来看很眼熟,凑近了,在五彩斑斓的舞灯下才窥见原貌。
哦,原来就是那个岛市男明星。
牠不在后台准备节目,到这里来做什么?
男明星神色焦急,牠微微弯下腰,拉开口罩,就想凑到亢金龙的耳边说些什么,亢金龙烦死这些不检点的小男子了,当即就往牠的下面踹了一脚。
男明星未曾料到亢金龙突如其来的攻势,整个人面色惨白,瞬间就捂着脆弱的针倒在了过道上。
亢金龙根本没用几分力道,男明星就已经这么脆弱了,她看着对方趴在地上缓了差不多十几分钟才能站起来。
本以为男明星会识相地离开,却没想到对方憋着惨白的脸吐出一句:“我找你不是为别的,是因为你也知道季小真不是季小真。”
亢金龙眉头微挑,她的眼睛微微闪动片刻,如黑色的漩涡深不见底。
“季凯,你怎么还在这呢?赶紧准备上台了。”
季凯抹了抹自己涂了粉底的脸,扑闪扑闪的睫毛朝着亢金龙轻轻眨动,在五颜六色的转灯下,脸上的亮片也微微反射出光芒。
……一股子化学物质的劣质味道。
亢金龙不胜厌烦。
“那么亢女士,等我下台再与您详谈,届时请您在化粧室里等我片刻。”
亢金龙只是目视着牠随着工作人员远去了。
舞台在大厅中央,几乎从哪个角度都能观看到表演。
她坐在吧台边上,看向舞台上缓缓由钢丝绳吊起的季凯,牠被高空绳缓缓升起,在舞台上如同漂浮的死鱼,台下一片欢呼,观众的热情水涨船高。
亢金龙只觉得吵闹。
季凯背后的银幕运镜正在放大牠被粉底涂抹过的脸颊,牠正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
沉默。
钱恒生换了一身运动服,脚踩运动鞋,小跑着走至亢金龙面前。
舞台上没有动静,只有被射灯照耀着在空中飘舞的细小尘埃在缓慢移动着。
钱恒生也坐上高脚椅,顺着亢金龙的视线望去:“季凯?好像最近挺火的,不懂这种胭脂俗粉是怎么火起来的。”
下一秒,男人七窍流血,如炸开的气球,舞台上四溅出血液,有的甚至喷到了观众的脸上。
观众抹了把脸上的血,睁大眼睛,忽然惊叫起来。
惊叫声相当惨烈,拉动着整个大厅全部熄灭了灯火。
上千盏灯盏如同摆设,先是舞台熄了,后是宴会桌一个连着一个熄了,最后是亢金龙这里,头顶转动的迪斯科球缓缓停止,打在她头顶的、五彩斑斓的颜色也全部消失,紧接着哗啦啦一片呼声,伸手不见五指。
多米诺骨牌倒了,一个连着一个地倒下。
“我的天呀,怎么回事?刚刚……死了……”坐在她身侧的钱恒生呼吸急促,她的声音颤抖。
后来是好长一段时间的喧闹,脚步声,惊叫声,骂咧声。
倒是身侧的钱恒生安静了好一会。
接下来,又是男人的一声惨叫,牠高喊着:“保镖!啊——”
就没了生息。
亢金龙身边的声音很乱,有什么人从过道里赶过来,到了舞池,最后又从舞池回到了自己的身侧,即使蹑手蹑脚,声音极小,亢金龙的极其敏锐的听力还是察觉出了异样。
她盯着身侧,一片黑暗,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