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去了那么久?”萧老夫人压下茶杯,垫在指尖,垂眸,又将茶抬起,轻轻一吹,水面随之滚动。
“方才与愿愿路上说了些话,一不小心走错了路,误了时间,还得请老夫人责罚。”祢生笑眯眯地对着面前几人,不动声色地拉住身后人的手拍了拍,又对着萧谓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这次就先作罢,下次可不得这么粗心了,快快坐吧。”萧老夫人看着祢生这般模样,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下来:“子秀,你看这孩子,古灵精怪的,可讨我欢心了。”
“萧姨,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还是喜欢这样的孩子。”刘婉莹许是与萧老夫人聊开了,看着倒是放松了不少,肩微微下垂,手有意无意转动着茶杯。
余光见着祢生与许愿愿坐下,萧老夫人微微垂眸,轻抿茶水,润润嗓,笑道:“你瞧你说的,我们方才聊到哪儿了?”
“您问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对,你告诉萧姨,你这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萧老夫人心疼地看着刘婉莹,她也算是闯荡了这么些年,早早就能轻易看出一个人她经历过什么。
“萧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刘婉莹低眉,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轻浅的笑:“现在的我很幸福。”
怎么可能幸福呢?如果你眉眼中的忧郁能减淡些或许更能让她信服。
萧老夫人的心抽痛,面上却是不显,挂着那笑,可也没回应。
她早早就看出来了,刘婉莹那半年一定过得很不好,或者说,从案发前她就过得极为糟糕,不然她怎会失忆呢?
还有她的手……
萧老夫人从见她的第一面就发现了,她的手糙了许多,指腹有了些老茧,眼角也添了几条细纹。
都怪她,如果她当初没与子秀的母亲争执,没有赌气不再去见她,她会比现在更幸福吗?
记忆里那个活泼的少女高了,瘦了,黑了,眉心添了不少岁月的沉淀,她周身绕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与宁静。
她也老了,老到因为一点小事就置气,老到不分是非毁了自己最爱的孩子一生。
她终是没有子女缘。
无论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还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她们与她的缘似乎都是那般的浅。
“外祖母,萧谓他又白我!”王世成突然出声,打破僵局,拉起萧谓一只手,高高举起,鼓起嘴,满脸委屈:“他总嫌弃我!”
“怀素和子成这么多年还是打的热闹。”见着二人这般打闹,刘婉莹眉眼中无知觉地流出了些许怀念。
闻言,萧老夫人嫌弃地瞥了眼两人,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喜爱:“瞧你说的,这两孩子这么多年了,还跟长不大似的,倒也是让人恼。”
“您这话说的……”刘婉莹捂嘴轻笑,眼一转看向在一旁默默喝茶看戏的祢生:“阿祢妹子我瞧着倒是合眼缘,今早没能好好招待倒是我的错了,你且随我过来,我定是要好好补偿你一番的。”
突然被扯到,祢生却毫不意外,顺着她的话起身,应道:“倒是让我占了好,既然如此,阿祢也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倒是了,你们且去吧,老身便是好好教导这两不成器的,免得总是打闹。”
两人应了萧老夫人的话,互换个眼神,就默默出了去。
跟着刘婉莹的步子,她走在她身后,那步伐是那般的相似。
“阿祢姑娘。”刘婉莹突然在一颗枯树下停了下来,蹲下,抚摸着那颗粒分明的树皮:“你想要知道的,我今早就与你说了,你再来几次我也给不了你更多的。”
那枯树上有一道裂痕,从最底端蔓延至最高的树梢,裂痕与这树的长势如出一辙。
“你曾见过我。”她说出的话是那般的肯定,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失了记忆。
“你没见过我。”祢生站在那,手不由地握紧,掌心那温润的玉缠绕着她周身,为她暖着身子。
“你知道我失了记忆,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刘婉莹缓缓起身,头微微转向她,露出半只眼:“你的眼睛让我觉得很熟悉。”
“我想,我应是见过你的。”
刘婉莹突然的坦白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在她的判断中,可她的后半句……
自己的眼睛又是为什么让她觉得熟悉?
扪心自问,祢生是知道自己眼睛生得漂亮的,只要见过就没有忘记的,这天下怕是难找出第二对这样的眼的。
既然如此,她觉得熟悉那必然是见过她的,可……她们又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荷夏与刘婉莹从来都是私下相见的,为避人耳目,她掩了自己的身份,装作官家女,成了刘婉莹的密友。
而祢生只见过她一次,是在刘婉莹失踪的半月前。
“你要说什么?”她声音微冷,事情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人极为不安。
“呼……”刘婉莹轻轻吐了口气,虚虚白烟向上飞扬:“我会把我所记录的都给你。”
“你想要什么?”她从不信天下有白来的好事。
“我想要找到我的孩子,唐柳夏,她在我失踪那天一同失踪了。”
唐柳夏,柳夏……
祢生眼皮一跳,有些不可置信。
这个名字……
强压下心底掀起的惊涛巨浪,她强装冷静,指尖却在颤抖:“我……”
“我前半生的记忆被篡改了。”刘婉莹打断了她的话,指尖顺着树的裂痕一点点向上爬升:“我感觉到了,有一个名字被我掩去了。”
“那个人叫荷夏,你认识她,对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刻意隐去这个名字,但是一提到这个名字我的胸口就有些闷痛。”
荷夏……
又想起那日的场景,祢生沉默着,眼睫微颤,掌心的玉变得冰冷。
许是该让她知晓她被掩去的记忆,可这又是对的吗?她的记忆让她回到了最幸福的时候,锁上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她真的要让刘婉莹再次直面那苦痛之事吗?
半响,她才应道:“好,我答应你。”
见着祢生应了,刘婉莹眼睛都弯了起来,欣喜是遮也遮不住的。
见状,鬼使神差地,祢生又握了握那玉,伸手,张开,那玉佩垂落她掌心,红绳缠绕冷玉悬挂空中。
“你可愿接下它们?”
刘婉莹一愣,看着那悬挂空中雕刻着荷花的玉,不自觉地,她伸手将其捧在掌心,就像捧着最珍贵的宝物似的。
其实那天的天不是很冷,掌心的玉也不是那么凉,她本以为沉香木匣才会是传说中的魔盒,却不想,原来那冷玉才是。
“她收下了?”萧谓翻着一叠纸,快速翻阅着那上面写的内容,一目十行。
“收下了。”祢生点头,拿着镊子挑着香囊中的细渣,挑了大半出来,眼睛酸痛,指尖也有些僵硬,活动指节,把手张开又握紧,竟是觉得掌心有些空荡荡。
“那也算是了了荷夏一番心事了。”萧谓越看,眉拧的越紧:“刘婉莹成亲后似乎过的很不好。”
“唐惠可是袖云楼的常客,她怎么可能过的幸福,那失忆也只是对自身的防护罢了。”祢生心中有些酸涩,却也无法批判什么,索性转个话:“刘婉莹曾被老夫人抚养,可王世成当初怎么没认出来?”
“我们接触的不多,她是祖母亲自抚养的,又碍着男女大防,几乎没见过。且她来时我们才十岁出头,这都过了快十年,自然是没什么印象。”
萧谓咬咬笔头对着纸上的字一圈,又抄在一旁:“她变了很多,别说王世成了,连我都差点没能认出她,不过性子倒没什么变化,还是如水般柔。”
“……”祢生看着角落那沉香木匣,抿唇:“她……”
“不好了!”她话还没说完外面就突然乱了起来,脚步声杂乱,王世成一脚踢开门,怀里抱着还在沉睡的水秀儿:“老大,地牢失火了!”
“什么!” 萧谓反手一拍桌案,翻身落在王世成面前,冲了出去,看着地牢方向火光冲天,刺鼻的烟雾不断蔓延:“少云坊的人呢!救出来了吗!”
“……”王世成目光复杂,摇了摇头:“那个人在失火前就……”
“那怎么现在才来报?”
祢生走了过来,把水秀儿从王世成怀中接过,手不自觉地搭了一下她的脉搏,一愣,不可置信地又放了上去,看着水秀儿平静的脸试了又试。
“阿猛他们过去时发现的,可是还没来得及出来里面突然就爆了火光,地牢被炸破,那地下本身就……火势很快就起来了。”
指尖狠狠插入掌心的肉中,萧谓顾不上其他的,就准备要走:“你要一块过去吗?”
祢生摇摇头,抱着水秀儿往旁侧的贵妃榻上放:“我在这照料水秀儿,她屋子里地牢最近,怕是吸了不少烟雾进去,她身子本身就不好……”
“好,那我先过去了,有什么需求你自行解决。”说完他了转身匆匆离去。
听着两人脚步渐行渐远,祢生站在塌前,看着塌上人,目光沉沉。
塌上人面色苍白,未施粉黛,显得清丽出尘,仿佛下一秒要驾鹤西去,不留一丝留念于人间。
“你装够了吗水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