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意是引着这些年纪更大的天人们把李长生不知道的丹蛇的来历说上一说,可没想到族老更加老奸巨猾,竟然眼珠子一转,把主意又打回到他的身上。
这是信不过谢应,要他下去碰一碰,成了就信谢应,不成就当人牲。
天人还真是深谙物尽其用的法则。
谢应淡淡一笑:“正有此意。”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的衣服一紧,回头看,发现他那件会长大人所赠的已经不成样子的衬衫,被两个仙童一左一右地抓在了手里。
女仙童仰着的脸上写满倔强,她轻轻摇着头,男仙童也抬头看谢应,眼眶里含着泪。
“仙人,别丢下我们。”两个少年将谢应的衣角抓得皱巴巴,又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扯开展平。
谢应蹲下身来,仰视着两个少年奇绝又惊恐的木刻脸颊,把两人的手抓在掌心里拍了拍。
“下面很危险,你们若是跟我一起下去,和刚才被人丢下去摔死也没什么区别,我不能带上你们。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仙童声音怯怯,眼神却坚定:“肆之女。”
原来有名有姓的李长生是个例外,寻常的地人是不配拥有姓名的,她的阿娘被当作奴隶唤为阿肆,她就只能被叫做肆之女。
名字里有属于母亲的部分没什么不好,生就无父无母的谢应向她笑了笑,鼓励道:“肆之女,你看起来比较勇敢,仙人哥哥安排了人很快就会来救你,现在需要你来保护你的同伴,和他一起等着救你们的人过来,能做到吗?”
肆之女本能恐惧地摇摇头,却在思考片刻之后又猛烈地点点头,而后试探地问:“是长生哥吗?”
“是,”谢应随便指了个方向,“就是他让我来救你们的,你在这里等着,长生哥马上就会带人来。”
“好,我能做到,”肆之女捋了捋单薄的里衣被天人们扯皱的地方,抓起了一边的男仙童的袖子,“伍之子,我来保护你!”
谢应看她给男仙童擦去眼泪,这才站起身来,又把两人拢在自己的两边,眼神耀武扬威:“这两个仙童我看着很合我的眼缘,就收为我的随侍吧。”
他的眼神忽而狠厉起来:“其他众仙就在仙祠之中感念,若有人敢在我下井之时伤害肆之女、伍之子,他们便会将此地天人尽数屠戮,让聚仙村变成鬼哭狼嚎之地,我说的话,你们最好当回事。”
正说着,半空又飞来一块东西,天人们都以为还是刚刚谢应讲话时不断袭来的石头,躲得一个比一个快,等到那东西落地了,这才在红光的照映下看清,那是一块血糊糊的肉。
看来花大前已经把捡来的石头扔干净了,开始投李长生留下的蚂蚱肉了。
虫子肉上那些绿油油的汁液都被红光照得十分瘆人,往前滚了一滚,不明动物身上的血肉组织,再配上谢应刚刚的话更像是一种威胁。
族老审时度势思虑片刻,立马弯下了腰身:“我等必定厚待仙人之随侍。”
谢应这才拍拍两个仙童的脑袋,将别在腰上的镰刀又拿在手上像个杀神一样挥了挥,潇洒道:“我去也。”
然后转身跳井。
跳入井中的谢应便没有那么潇洒了,他刚刚观察井中情况的时候发现,井底至少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若真是贸然跳下去那就死透了。
事情没办完,这次不能轻易死。
谢应一跳入井中,便立刻向前挥动镰刀,下坠片刻后,终于咬着牙将镰刀卡进了井壁上的石砖缝隙里。
然后成功将自己挂在离井口十来米的位置。
他往下看了看,被像血染一般的红光照得头晕目眩,一眼还是没看到尽头。
看外面那些作威作福地天人们丢人牲的熟练劲头,怕是这底下得有不少的死人尸骨,谢应怕自己若是一个抓不紧掉下去,要被万骨穿心。
他荡动身体,把脚踩在下方的另一个砖缝上借力,刚想休息片刻,一抬头看见井口有两个奇绝的脑袋正鬼鬼祟祟地往下看,心一横抬脚把自己从井壁上踹离,镰刀顺势松动,他又往下滑了一段距离。
等看不见观望的脑袋了,谢应又故技重施把自己卡在了井壁上,稳定身心之时,意外发现面前的石砖上有些血肉摩擦的痕迹,似乎和他估计的一样,这玉井越往下越窄了。他便大起胆子两腿岔开,一脚踩住一侧井壁,将自己卡在了当中。
这一回站得是比扒砖缝要稳了,谢应摸了摸墙上残存的血痕,尚未干透,可能就是不久前那两个地人尸体下落的时候留下。
井越来越窄,还要能容得下人的尸体掉落井底,照着这个缩小的势头,谢应猜测,他应该距离井底不远了。
站得久了腿有些酸软,谢应心里万千感慨,若是从前,他拿上双兵就化身刺杀者从井口一跃而下,靠着职业的迅捷再跳十个井也不在话下,哪儿还得着像现在一样麻烦。
只是现在,他手里的镰刀虽然勉强算得上是单兵,而不论是单兵作战的剑客,还是远程攻击的咒术师,抑或是能在吃人的世界发挥最大效用的鬼神,再或者弓箭手、拳手等等这些职业的技能,谢应哪一个都用不出来了。
全职玩家变成了全没玩家。
谢应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浓雾里危难时刻的那一道金光,游戏技能是真的完全失效了,那会不会是花大前挥出来的拳头?
可就算是拳头,也只能是小混混的拳头,而不是可撼山河的拳手的拳头,若是拳手的拳头,谢应早该跟着虫子一起飞出九霄云外了。
不对……
谢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脚踝被挤压酸软到了尽头,他收起扎进砖缝里的镰刀,往更低的地方扎去,同时双脚收力下坠,一滑一卡,下行了一段距离。
谢应如法炮制慢慢向下行进,累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终于低头看见了井底。
井底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布满白骨,只是有许多血痕和拖行的沟壑。
谢应找准时机,又往下溜了一段,而后在距离井底四五米距离的时候纵身一跃,顺势翻滚着地。
井底的空间并不逼仄,谢应站稳起身,才发现井底世界其实是一道洞窟,洞窟里弥散着红光,红光从井道狭小的空间射出去,看起来就像是井底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也是这些红光,让谢应不用再想法子生火看清前路,他眯着眼睛从已经被窟璧散射吸收得稍显温柔不那么刺眼的红光里观望周围的情形。
他的正前方有一个一人高矮的洞口,洞口是个硕大的圆,看形状像是个巨大的蚯蚓洞,总不能真是蛇爬出来的吧。
谢应把镰刀上的土和血擦干净别回腰上,刀柄卡在腰间,镰刀刃贴在后背,扶着洞窟的土壁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洞口。
洞窟之内,左一转右一转的,虽没有岔路,但还是扭曲难行,但好歹不用把自己整个吊在半空里,对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谢应很知足。
又往里走了百八十米,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种微弱的声音。
不像是蛇类的“嘶嘶”,也不像是动物进食。
好像是什么一节一节的东西在地上爬,咔哒,咔哒。
谢应提起精神,照此推断,被天人们供奉的丹蛇神应该就在跟前了。
没等谢应有所反应,那“咔咔、哒哒”的声音忽然停了,似乎是那东西发现了谢应的靠近,定在了原地不再爬行。
即使有被人守株待兔的风险,谢应箭在弦上,还是背手摸上后腰的镰刀,弯腰向前。
终于,视野越来越开阔,谢应到了另一个天地。
那是弥散红光的来源处。
洞口处是一片格外开阔的空地,谢应靠在洞壁上,终于看清楚那个匍匐在空地上的巨物。
那应该算是一条蛇,但又不算是一条蛇。
它的头颅侧向谢应倒在地上,头顶上长着异常的突起,不见眼皮,只有两只眼珠直愣愣地瞪在外面。它的血口大张,两排尖齿交错,嘴边拖着两条被红光照得看不出颜色的须子,鼻子高高肿着,仅鼻孔就有香瓜那么大。
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不单单是它的头颅,还有它的身体。从头颅之后蔓延出一长条弯曲的骨架,仅仅椎骨便如成人腰身般粗细,椎骨的两侧合抱着数以千计的肋骨,一根根如鱼刺般立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而在这副骨架的中央,有一条血色的同样蜿蜒的组织贯穿其中,即使身处红光之中,谢应还是能看清组织上一条条一层层的脉络,像是肉筋,跳动不息。
比起这个庞然大物,这条血筋更像是红色的长蛇。
天人们眼中无所不能的丹蛇神,便是这副模样吗?
可谢应看它不像是蛇,他更愿意把这东西称为一副被啃食后的龙的骨架。
“龙”察觉到谢应的靠近,血筋带动残骨,有气无力地盘起来,又发出来一些“咔咔”的声响,谢应走近了才看见,那颗头颅之后,有血肉在缓慢地长着,已经有很大一部分攀在肉筋上,正努力地充盈着这副骨架,而骨架被盘起来的末端,也像是雨后蘑菇那样不停地冒出白色的球状物质,变幻组合,眨眼之间又增了一掌的距离。
它的头枕在一堆破烂的布上,细看才分辨出,那大约就是被他吃掉的地人留下的衣裳。
谢应离它很近,近到伸手就能触摸到他那条垂下的血色胡须,而“龙”却并没有展露出任何的攻击意图,它看起来很虚弱。
谢应下来之前,天人们的祭祀已经开了一半,它刚吃完两个地人的尸体,正在消化尸体中的养分来增长血肉,这么论起来,正是它最脆弱的时候。
此时此刻向它砍上几刀,不知道能不能让“龙”毙命。
吼吼……咔咔……
巨大的声音打断了谢应的思路,“龙”仿佛读懂了谢应的意图,拼尽力气把躺倒的头颅撑了起来,像犬一样把脑袋搁在了谢应的跟前,暗示自己没有攻击的倾向。只是谢应一抬眼,正和那两只没有眼皮的眼珠子对视,两个黑黑白白红红的圆珠子,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但很奇怪,“龙”的眼睛中像是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谢应不由自主地想要走过去靠近它。
鬼使神差,一向头脑清醒、为了通关能冷静地看着无数个自己拼杀的谢应成功被蛊惑,他向着那颗垂在自己面前的骷髅“龙”头伸出手,掌心按在了“龙”头的突起之上。
一瞬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有声音在风中回荡。
“我乃仙人到此,必定助你们斩妖除魔,杀得它鬼哭狼嚎。”